第八十六章 崩溃

【妈妈，你终于回来啦，洛洛好想你！】

男孩儿欢快地扑向朝他张开怀抱的女子，迫不及待地给她来了好几个亲亲，搂着母亲的脖颈邀功一般说道：【妈妈，你不在的时候我可乖可乖了，绝对没有给大家添麻烦。】

从前妈妈出门时都会把他拜托给周边的邻居照顾，妈妈为人很好，帮过许多人，他们也愿意帮妈妈照顾他。

【知道我们洛洛最听话了，说吧，想要妈妈奖励你什么？】

【我想吃炒板栗，妈妈带我去买好不好？】

【你这个小馋猫，好，妈妈带你去……】

洛洛站在被阴影覆盖的角落，看着年幼的自己还有年轻的母亲，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向往。时间没有在母亲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她一直都是这样美丽而优雅。

妈妈，妈妈……

他轻轻喊着这个多么亲密但对他来说又十分遥远的称谓，十几年了啊……那本是人生中最需要母亲陪伴关怀的岁月，可他却早早地失去了。

如果妈妈还活着，一定会很失望很失望。妈妈希望他能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可他却……

嘴角挑起自嘲的弧度，虽然他自认没有完全变成只会杀人的机器，但也跟“正直善良”毫无关系，母亲不会喜欢这样的他，应该也不会想要见到这样的他吧……

他没有资格贪求美好和温暖，最起码这一回，妈妈没有浑身是血地躺在他面前，他不用再次品尝失去至亲但又无能为力的痛苦。

这样就好。

他还能再见妈妈一面……就好。

“洛洛怎么还不醒啊？绝地轰，你要不要再用一次红玛瑙？”

“急速锋你小声点，别吵着洛洛。”

“呜呜呜，冷血……哦不洛洛你快点醒过来，我以后再也不说你坏话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此刻如果面前有镜子，洛洛一定能看见自己无语到变形的脸。

叽叽喳喳的声音不停灌进这个空间，效果堪比加强版360度立体声环绕的魔音入耳，被吵了许久的洛洛一忍再忍忍无可忍最终爆发：“烦死了，都给我闭嘴！”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

微卷的睫毛颤了颤，洛洛缓缓睁眼，漆黑的色块逐渐变成闪烁着星光的夜空，身体如同灌满了水银，酸沉得毫无力气，连动动手指都十分困难。

原来他没有死啊……命够硬的。

这种状态多久没在他身上出现过了？作为杀手，受伤是很致命的，趁你病要你命可不是说说而已，就算侥幸不死，也多半是被当成废棋处理掉。

除了那一次……他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但机车族总不至于做出趁人之危取人性命的举动。

洛洛莫名觉得好笑，他明明厌恶这些人的愚蠢，这时候却又无比庆幸他们是如此“愚蠢”的人，用尽全身的力气扶住旁边的石壁，从略显冰冷的地面上坐起。

火雷霆第一个发现洛洛清醒，离洛洛也最近，在洛洛起身的那一刻他激动地往前走了几步，但随即停了下来。

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洛洛，关心？安慰？还是道歉？

表面的和平以这般惨烈的方式被撕破，其实他们从未好好相处，也不知道如何对待彼此。

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怎么？之前不是吵得挺大声吗？现在都哑巴了？”

“不不不，那个，洛洛，你……我……其实……”急速锋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洛洛，你……你不生气了？你的伤……对不起……”

“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因为你们没有及时赶到？我不会为这个生气，你们本来也没有必须救我的能力和义务，我从不会把自己脱险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在喋血的那些年，他见过太多来自亲近之人的背叛，自己也险些失去性命，所以永远不要期待别人的帮助，因为无从判断这是不是准备给他致命一击的前奏。

“洛洛！”火雷霆忽然喊道，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从未想过相信我们吗？”

你从未想过依靠我们，也从未想过和我们成为朋友吗？

“相信你们？我是应该相信你们拥有连敌人都能放跑的‘美好品德’，或者相信你们那明明说了是圈套还硬要往里进的‘感人智商’？”

“我强调过不要轻视战王，你们有谁真正听进去我的话？还上赶着去救猛兽族的人，真是‘大公无私’，要不要给你们颁个‘感动世界奖’啊？”

火雷霆和金爪神的交情那么好？好到可以冒险去救他，顺带救了狂裂猩？火无极和紫甲兽简直“死不瞑目”，区区“杀师父/手下之仇”？

“如果不是你们的确披着机车族的壳，我都要怀疑你们是不是猛兽族派来的卧底，专门坏事的吧？”

他知道只有想办法结束这场游戏，他才有可能回到人类世界，而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打败猛兽族。

这一目标的实现离不开机车族的配合，所以他愿意帮助机车族，甚至有的时候根本不需要机车族出手，他自己就能解决不少麻烦。

他已经仁至义尽了，可机车族在做什么？

或许他能勉强解释机车族“异于常人”的行为：他们是在亲人朋友的陪伴下长大，都有过一段充满快乐的时光。

那种不带任何杂质的、简单纯粹的温暖和快乐。

在这样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他们，拥有深陷黑暗也能保持善良之心的能力，所以才能凭着自己的本心行事，三番五次地放过敌人、营救敌人。

但他不一样。

他在黑暗里浸染了太久，早已肮脏不堪，习惯以最坏的恶意揣度人心，可以用最下作的手段达到目的……这样的他们，强行扯在一起，只会互相伤害，无法携手同行。

风万里城主希望他帮助机车族，他会帮，但不会以什么特殊的身份来帮。经历这些事以后，他不再试图去当机战王了，他本就不适合做领袖。

“火雷霆，我早就说过，我们是无法共同战斗的。”

他注定只能孤身一人行走在邪恶的泥泞里，没必要把其他人拖下来。

“可我也记得你说过，为了达到目的，你能舍弃一切。所以为什么在矿盐山谷时选择中止爆炸？我虽然阻止了你，但你有再次启动的机会。”

火雷霆缓缓在洛洛面前半跪下来，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打量眼前这个总是以冷漠来保护自己的少年，“你可以选择把我一起炸死不是吗？用我一人换取兽族战王的消亡……很划算不是吗？”

“既然这么划算就能达到你想要的目的，为什么不舍弃我？”

洛洛忽然语塞起来。

他也不知道原因。

诚如火雷霆所言，他有再次启动爆炸的机会，可是自火雷霆出现在山谷的那一刻起，他好像潜意识里就放弃原先的计划了。

原来……他这么不希望他们死？

这是在意吗？是他对他们的情感吗？

“洛洛。”火雷霆轻声问道，“为什么你一定要用冷漠的面目示人呢？一人抗下所有……不会感觉累吗？我们无法改变你的过去，但可以参与你的未来。”

“我已经没有未来了！”洛洛怒吼道，濒临崩溃的边缘，“我这样的人不会有未来，我就是一个杀人犯，一个刽子手！你们想参与我的未来？就不怕和我一起下地狱么？！”

妈妈已经因他而死，现在还得算上风万里城主……这些笨蛋想参与他的未来？他们不要命了吗？

火雷霆张开手，轻轻环抱住少年发抖的身体。

“洛洛，你可以试着相信我们，相信不管什么时候，都有人愿意一直站在你身边。”

“呵呵……话别说的太早了。”

洛洛仰起头，注视着那双似乎能从中看出坚定和温柔的湛蓝色光学镜，“等你们了解了我的过往，了解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后，再来谈相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