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裴晏清去京城求学,果真没有辜负心中所望。
最后金榜题名,高中榜眼。
这几年,他于官场几经沉浮,在地方任职皆建树卓越。
一年后,裴晏清自请调离京城,前往桐州任职。
离京的前一天,他宿醉,醒来已是黄昏时分。
窗外的雨已停歇,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花香。
窗外有一棵大树抽出了嫩绿的叶子。
他坐在床榻上,望着外头出了神。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总会闪现当初的情景。
那个一直都喜欢黏糊着他的小丫头。
她喜欢叫他晏清哥哥。
她也说过:“晏清哥哥,我喜欢你。”
他还记得她说过这句话后脸颊绯红的样子,像极了初春的桃花,让人看得目眩神迷。
想起这些,他忽然很想念她。
不知道现在,她在做什么?是否安好?是否也在想念着他?
她的小丫头,应该也在等他回家吧。
想到这里,他的心跳突然加快。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那张俏皮甜美的笑颜。嘴唇勾起浅浅的弧度,心底一片安宁祥和。
然而,片刻安宁过后,又是一股莫名的酸楚与痛苦。
仿佛有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来。
那个女孩,是他心底最柔软的一根弦。
一旦触碰,便再难忘怀。
不知不觉,窗外的雨又落了下来。
窗外的树木随风摇曳,像极了少女含羞带怯的笑颜。
他在桐州安顿好,就带着聘礼,欢天喜地的前去招摇山提亲。
可未料到,寨中大乱,遍地尸横,是他从未想过的景象。
他像发疯似的找寻那道记忆中的小小身影。
然后,他看到了。
他的小丫头,一身血衣,躺在血泊之中。
他踉踉跄跄地冲过去抱起她。小姑娘紧闭双眸,脸颊苍白如纸,体温冰冷,仿若失去了生命。
鲜艳的血液将她的衣襟染成了暗红色。
他的心仿佛碎裂开来,疼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旌芽?旌芽?”
他颤抖着手,抚摸那张苍白的脸。沙哑道:“旌芽,……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耳边忽然传来旌芽微弱的声音:“……疼。”
裴晏清又伸手拨开了旌芽额前的碎发,吻了吻她的额头。
“旌芽,不疼了,我回来了,我抱着你,不疼了,不疼了……”
旌芽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灵动狡黠的眸子此刻盛满了痛苦茫然。
“晏,晏清哥哥……,是你么?我,我在做梦?”
“是我,不是梦,是我,我来晚了。”
随即旌芽凄然一笑,言语中带着丝丝嘲弄与悲凉:“裴晏清,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我把你捆在身边,我们都不会快乐。我,……我还知道,我若放你走,我们这一生都不会再相见了。可我,我是真的喜欢你……那你呢,你不辞而别,应该是厌恶极了我吧。以,以前,无论我对你多好,你都不领情 。现在,现在我就要死了,往后不会有人天天缠着你,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很开心?啊?”
“你为什么要回来,我明明就打算不喜欢你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回来?”
“对不起,旌芽,我回来,是要娶你。”
“我回来,是为娶你。”
是为娶你。
这四个字,入她之耳,犹似惊雷。
旌芽心脏剧烈颤动了一下,喉咙有些发紧。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她听错了。她的晏清哥哥总是冷着一张脸,不会对她这般柔情,是她听错……
“我没有,我没有不辞而别,旌芽,我给你留了书信的。信上说,待我金榜题名,必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你进门。”
明媒正娶,他说的是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旌芽,我没有讨厌你,我一直,一直都喜欢你,我当时,当时只是羞于启齿,才冷漠相对。旌芽,我心悦你,爱慕你,想同你结为夫妻,你信我,别不要我。”
旌芽眼底涌现泪水,心口像被人用力揪住,疼得她快要窒息。
她的晏清哥哥终于向她表露了心迹。
可她,却已是将死之人。
她极力抬头,一双好看的杏眼就那么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的眉眼全都刻在心底,像是要把往后余生,日升月落,都在这一刻看尽。好像,只要这么看着,就能一直看到明天,看到以后。
晏清哥哥,我好想你,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我想嫁给你,想同你成婚,想做你的妻子,可是,我陪不了你。
他赶忙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将脸贴在她的脸上:"旌芽,我带你去找医官,等你好了,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可还不等裴晏清抱起她,旌芽突然拽紧了他的手,:"不要了,晏,晏清哥哥,我感觉好多了,你陪我一会,就一会儿。"
裴晏清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将外袍脱下来盖在她身上。
"我陪你,我陪着你。”
十指相扣。
滚烫的泪水落在他脸上,像是火苗灼伤了肌肤,一路烧到骨髓。
良久,旌芽的嗓音轻轻响起:“晏清哥哥,我会一直喜欢你,但……,但我想回家……,回家。”
旌芽缓缓松开他的手,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滚落下来。
她的眼帘渐垂,遮盖住了所有光彩。
他不信。
于是他颤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又将耳朵贴近她的胸膛。
没
有
什么都没有……
他生命中最灿烂的阳光,消失了。
那样肆意纯真的笑容,以后都不会再有。
裴晏清没有动,就那么拥着她坐在地上。
她的小丫头如今长大了。
说她会一直喜欢他,说她想要回家。
过了许久。
裴晏清才抱着她起身。
他神色茫茫地看向四周,耳边尽是猎猎风声。
而后他又低头吻了吻女孩子的额发,嗓音温柔:“我带你回家。”
多年后
坊间传闻,桐州的裴知府两袖清风,一心为民,将地方治理的极好。自他上任,百姓生活安定,衣食富足,再无匪寇侵扰之忧。只是,他始终孤身一人,不近女色。
也有人说,裴知府孑然一身,不娶妻生子,是为了等一个女子,此为痴情。
还有人说,他看到了裴知府娶亲,那日锣鼓喧天,八抬大轿。只不过,是他一人穿着喜服,在裴家祠堂,和一块灵牌拜了天地。
裴晏清听着这些坊间事,苦涩一笑。
他带着一包点心,去向通往招摇山的小路,看着人去楼空的寨子,不禁失神。
寨子如初,只是少了烟火气。
然而,他的女孩
再也不会满怀期待地倚在门口,等着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