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蒙恬住在一块儿，离嬴政寝宫不远。难得陛下这些天竟然黏蒙恬黏的紧，连带他也得时常去那边陪着。蒙毅起初不愿意去，腹诽蒙恬神经病，面上不动声色道，你跟陛下感情深，我好多余的啊。蒙恬不由分说架着他走，只说机会是靠争取的，坐立难安的又不是他自己。
蒙毅觉得陛下黏人的样子挺好玩，但是谁让他总看见被嬴政牵着的蒙恬的手。
哈，真好。蒙毅心道。
棋盘上黑白子胡乱排开，下棋的人没个形，往往能扯着别的话题一通乱谈，他跟嬴政揪着个小小分歧不肯让步，争着争着就要急眼。蒙恬乐呵呵喝茶，蒙毅坏心思的说对对对陛下说的都对，起身溜了。再端着盘点心回来只剩了嬴政一个人，大殿四面透风，凉飕飕的。
蒙毅把盘子小心放下：“我哥走了吗？”
嬴政停了动作，挽着袖子：“他说有事儿。”
蒙毅心道哪儿那么多破事儿。他摸了个簪子，起身来把嬴政散着的发束起。
初秋的风里仍然有散不去的黏重气息，仲夏的印记刻的太深，白日里料是怎么想也不敢逾越半分，单凭夜里凉亭里不经意间相接的目光，那把深藏的火就燃了起来。
蒙毅贴近他，从身后抱住他的腰。
嬴政刚来时夜夜噩梦，蒙恬一次偶然发现了，便时常陪着，待人入睡方离开。寝宫里熏香换了助眠的，隔段时间换个品类。宫里人留的不多，留的都是实干的人，入夜必离寝宫百丈远，蒙毅杞人忧天觉得有人偷入都没人能发现。被蒙恬捶了一顿，道现在没人那么闲。
但确实是闲。蒙毅说，我总觉得空落落的。饱暖思淫欲，没有东西压着，他那些心思又开始张牙舞爪地攀长起来，嬴政却偏视若无睹。
呼吸随着一件一件衣物垂落在地渐渐沉重起来。
谁也说不明白的执意相随，临行前隔着人海的相望，那竟成了诀别。
他所信奉的从来不是神，但在心里乱的一团糟的情况下涌出来没有过的虔诚，翻天覆地的像海浪，把他层层包围住。他看见山川上在风中摇晃不休的树木，暮色苍茫下像仙人显了形，风里夹杂着人的悲泣，无边的哀嚎，他强压下心头阵痛，一遍一遍说，他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上天保佑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直到咸阳来使的长剑穿心而过。
蒙毅引着他转头来，一下一下亲着。
像极了对待一件珍器至宝时那样，生怕动作重了碰坏了。
嬴政不觉地想到这，觉得好笑，刚握住朝衣里探的手，下唇一疼，那只被制住的手顺势滑了进去，带得衣领大开。
“在想什么？”蒙毅转而吻着他的耳后，脖颈，动作轻的像羽毛拂过，偏偏带起更加灼热的感觉。
“你哥哥……嘶——”
“什么？”
“没有……没有，别碰……”
隔靴搔痒一样的安慰像朝大火上浇了一瓢热油，炸裂开无边际的烈焰，从里到外燃了个透彻，来势汹汹的空荡荡迫切地需要填满，不够，不够。
窗外蓦地一声惊雷，接着大雨倾盆而下。
多亏章台宫这边长廊连着四面宫室，蒙毅得以稳稳把人送回到寝宫。虽说是大殿内室也有休息地方，嬴政偏偏不喜欢，他长发又散了开来，有些乱糟糟的，眼里还有泪，呼吸还没稳过来，说要回去睡觉就裹着衣服要起身。
蒙毅连忙上手扶着，低头看见有东西顺着腿流下，落到氍毹上，目光一躲，用衣服把人胡乱围起成一团，抱起就走。
陛下睡着的样子可真好看。
蒙毅蹲在床边，凑近了看着嬴政。这人不作妖时就是一副安安静静的样子，相貌柔和欺骗性极强。他打小跟嬴政相识，从父兄那里也是知晓了不少王宫近况，多少宗室大臣就是看着小秦王的乖顺模样以为是个好应付的主，直到蕲年宫的惊变，加冠回来的人再没了曾经的温和一面，雷厉风行的作风谅是谁也不敢发出半点异议。
那时蒙毅想着，还好还好，他还愿意跟我们亲近，就还是我的阿政。
寝宫四面门窗紧闭，烛火的光稍显昏暗。嬴政的长发顺在一侧，帷帐拦着堪堪从相接处散进一束昏黄的光，睫毛上挂着的泪珠被照得亮晶晶的。
蒙毅在他脸上亲了亲，在外侧躺下。
一夜无梦。
嬴政醒时窗台上飞了只鸟，叽叽喳喳吵着，嬴政闭着眼没动弹，听着蒙毅去关了窗又回来。
他听到蒙毅说“醒了吗”，衣物摩擦声窸窸窣窣，接着手被捧起，蒙毅的吻落在手背上。他又感觉到脸侧发丝被拨开，又有个吻落在脸颊上。
有点痒。
他被呼出来的热气激的躲了一下，还没睁开眼，蒙毅已经把他抱起在怀里。
嬴政没动弹，眼睛半睁不睁，什么也不看。蒙毅端着杯子给人喂了水喝了，放轻了动作让人躺下，脑袋刚碰着枕头又睡着了。
蒙毅一直守在外厅，听到动静绕过屏风来看，对上嬴政漠然的目光，不由地就想笑。
嬴政觉得他这样欠揍的很。
明显看出人有点不爽的蒙毅动作谨慎到了极致，跟捧着一个珍珠一样，生怕一个不小心磕着碰着了。
可明明昨天喊停下喊的嗓子都哑了也不见有丝毫反应，嬴政心道。
蒙毅给人梳順了长发，取了玉簪挽起。从在这里第一次见面开始，蒙毅就极少见过嬴政束发，好像记忆里永远的规整只是公事一样的应付。他在这里只讲求凭心而动，不在意一切，丢了就是丢了，他从没有拒绝过长跪不起的背叛者的自讨，也没明面认为谁的对就是对，谁的错就是错。嬴政只是随着性子去做事，他说喜欢了就是喜欢，不喜欢了就扔掉。面对突如其来的诸多示爱他只显得有些好奇，眼睛像一眼看透底的泉水，纯粹的让人心乱，不由地的生出一种怀有这样的心思是千不该万不该的亵渎那样的想法。
蒙毅就想起蒙恬的话，他那早与还是秦王的嬴政互通心意的兄长让一些人嫉妒得要发疯。
彼时距他来到这个不知是什么地方的日子仅有几天，蒙恬刚哄睡了梦里哭醒的嬴政，看到寝宫外静静等候的他，什么也没说，也没向他解释为何会这样，也没问他有何想法，就带着他回府。他们没有骑马，一步一步走在秦宫的青石道上。走到一半，蒙恬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夜里总有数不清的觊觎者。”
觊觎者，他从铜镜里对上嬴政的视线，笑了一下。
放在从前，他只当是贪恋大秦江山的不死心的贼子，现在唯一值得珍重的只剩下了眼前这个人。
可夜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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