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结束了,在东墙的年级大榜前,邵旷习惯性的从最后开始寻着自己的名字。
"邵旷,三百七十三分,一千八百一十五名。"
有点讽刺的分数,有点讽刺的排名。
这个头戴黑色鸭舌帽,校服背后手工缝着"妈的智障"的少年,自嘲的笑了笑,然后压低帽檐离开了东墙成绩榜。
一个月前,邵旷所在的班级换了个新班主任。
新班主任叫宋青忍,看上去年轻,长相温和,脾气很好,教书也好。
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邵旷就是看这个新老师不顺眼,哪哪儿都不顺眼。
这一个月里,他像往常一样翘课,打架,抽烟,所有不能干的都干了,但是这新班主任都把他护下来了。
和前任班主任不同,宋青忍一个一个的找班级里的同学谈话,仔细分析他们的成绩和性格。
每天上课时都和打了鸡血似的充满斗志,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们,努力学习就可以进步。
"说好好学习就能进步,都他妈是放屁。"
邵旷回想想着一个月来宋青忍对他说过的话,不屑的吐槽了一句。
邵旷低着头往教室的方向走,入校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来看成绩榜,他觉得自己被宋青忍带的不正常了。
在上二楼时,邵旷面前倏然冒出个人。
"躲开,挡路了。"
"呦,这不是旷爷吗?放下狠话说要考进全五百的旷爷啊,看见自己成绩没?我都替你丢人。"
邵旷没有抬头,面前这个人的声音已经足以告诉他这人是谁。
"滚。"
"装什么装,你特么很牛逼吗?"
"滚。"
邵旷实在不想在这里和齐修远动手。
二楼楼梯口,离宋青忍的办公室太近了。
看见邵旷没有什么反应,齐修远更加嚣张的挑衅,把之前被邵旷摁在地上爆扣的怒气全撒了出来。
"今天你别带人,公平的打一架,输了的跪地上叫爷爷。"
听到齐修远的这句话,邵旷忽然来了兴趣,把帽檐往上抬了抬,露出了半张脸。
下颚线条流畅锐利,带着少年的青涩感。
"放学后,后巷,不去是狗。"
说完这句话,邵旷从齐修远的身旁掠了过去,动作很快。
没等齐修远反应过来,邵旷已经进了八班教室。
邵旷当然不是回来上课的,他的手机落在了教室里,准备拿了就走,一刻也不滞留。
当邵旷拽起书包转身时,迎面撞上了宋青忍。他下意识的把帽檐压住,然后僵在原地。
"邵旷同学,你现在背着书包,想去哪里?"
"........."
"下节班会课,上完再走?"
宋青忍温柔的问了一句,是一种很舒服的语气,即使是反问,有没有任何压迫感。
邵旷没有再说话,把书包摔回了座位上,然后拉开椅子坐下。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八班的学生看见宋青忍,收拢了动作幅度,但仍然熙熙攘攘的聊着天,好像只是多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汶水十九中二级部的氛围差不多就是这样。没什么认真学习的学生,不想,也没必要。
八班的情况更加严重,一级部按照成绩分班,二级部按照家境分班。
在八班,都是家境极普通的孩子,这是委婉说法。
宋青忍走到讲台前,铺开班会笔记。认真的总结了月考的情况后,宋青忍合上了笔记本,然后让体委整队。
八班的同学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不明白宋青忍的意思。
体委犹豫了两秒,站起来喊了一声。
班级里的学生三三两两的站起,晃到教室外排成了四列纵队。
宋青忍没有说多余的话,在队伍的最前面和体委一起带队。一路上走到了花池,孔子像,大门口,大门外.....
走在中央路上,八班的学生都有些发懵。
穿过水门桥,这支队伍在电子厂前面停了下来。
宋青忍打了个电话,里面有人出来迎接。
"今天,带你们出来参观参观,大家随便看看。"
在宋青忍的带领下,八班的学生走进了华南电子厂。
一楼是工人们工作的流水线。
一群看上去年纪并不大的工人们伏在流水线前,不停的取下零件进行局部组装。
一个并不是很大的区域里聚集了上千人,十几条流水线不停的循环流动,两旁都是忙碌着的人们。
天气还没有入秋,工厂里闷热的很,八班学生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
这群少年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好了,我们走吧。"
宋青忍拍拍手,把这群少年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八班的队伍又出发了。
邵旷就这么跟在队末,刚刚那些工人都是职专里的学生,不出意外,他们这帮人最后也会到这里来,成为流水线上的机器。
宋青忍.....太残忍了,他没有说什么话,但是却把他们的未来展示给他们看了。
十七岁有多迷茫,只有自己知道。这一班人就是知道了自己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所以无所谓,怎么样都无所谓,反正就这样了。
"有病。"
邵旷戴上耳机开始听歌,好像要逃离这场对现实的提前演练。
那天,宋青忍带着八班的学生走了很久,不只去了电子厂,还有工地,菜市场......
少年敏感的心理被剥离的干干净净。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太大了,真的太大了。
回学校的路上,八班的学生是坐地铁回来的。
一个刚刚下工的工人被一位衣着体面的女人捂着鼻子嫌弃。
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窘迫,这种窘迫传给了每个人。
八班的有些学生甚至比这位工人还要窘迫。
人人平等吗?像个笑话。
回到学校,八班的学生一言不发,齐刷刷的盯着讲台上的宋青忍。
眼神很复杂,有恐惧,有埋怨,有无奈,总之,那不是一群十七岁的少年该露出来的。
"我们为什么要努力?"
看着讲台下的学生,宋清忍轻轻的问了一句。
真的很轻,但所有人都听见了。
没有人回答,没办法回答。
"因为我们要有未来。"
宋青忍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
短短几个字,砸在了每个人都心里。
其实无需再多说了。
十九中成绩最差,家境最差的班级,以后出来,无外乎就是在今天去的那几个地方谋生了。
当然,自行创业的人另说,但八班没有哪个人有这样的底气。
他们已经混久了,对这些事情早已没什么感觉。
每天连吃饭都不规律,一天一顿,有时又一天好几顿。无休止的发呆,无休止的暴躁。
他们待在学校只是为了混到文凭,混到可以去上职中的文凭。
班级里的三十几个少年就这么看着宋青忍,久久无言。
"我知道没有人告诉你们你可以,所有人都在贬低你们。从我到这个班的第一天起,听到的就是这样的话。"
"没有人要求你们考上名校,同样也没有人会相信你们有未来。"
"这一个月,我不知道有没有人信了我的话,开始了哪怕努力一点点,如果有,那么恭喜你,你已经成功了一半。"
"今天的班会,就开到这里,你们要翘课的就翘吧,哎,今天占了好几节课,下面三天的物理课都要补给其他老师了。下面一节是生物啊,留下的记得预习预习。"
宋青忍面露苦涩,像是自言自语一样,收起班会记录。
离开教室前,他瞥了一眼邵旷,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