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昨儿下了一夜的雨，没发觉的就冷了天儿。

李家自那艺妓一事以后，日子到也过得安宁，但再怎么装作无事发生，也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那个女人。

还有那个男人。

“刘婆。”

李唐撑着伞在厨房门口站着，刘婆连连点头，面上平静，盛饭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李唐笑了。

走进屋里，收起伞，慢慢儿的从刘婆手里接过盛饭的盒子。

“刘婆今天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

抽出双筷子，放进盒子里。

“怎么盛个饭都感觉生疏。”

刘婆退到后边，外边还下着雨，冷风逼人，她脸上却冒出了汗。

“没事儿，天儿冷了，老毛病又犯了。”

李唐颠了颠手里盛饭的盒子，回头在屋里扫了一眼，没再言语。

刘婆站门口望着李唐慢慢远去，怎么看怎么难受。

他以前都不是一个人儿来的。

刘婆平日里是喜欢邵玉多一些的，李唐和邵玉一块儿长起来，俩人小时候儿关系好，每次见着他俩，都是跟那朝阳花儿似的，牵着对方的手，笑呵呵的背着诗来讨吃的。

那时候她还挺喜欢李唐的。

他虽然大邵玉三岁，却比邵玉矮半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和他那双灵动的眼睛，在太阳底下照着，就和花儿一个样！

他是大少爷，自然不会饿着，每次来讨吃的，也都是为了邵玉，这刘婆都看得出来。

邵玉在一边儿吃，他就在旁边儿陪着他吃，他吃没了，李唐还会红着脸，替他再来讨一点儿。

为在乎的人干自认为很丢脸的事儿。

可爱，也挺没脑子的。

现在孩子大了，不如从前那么讨喜了，口里说得话洋气，刘婆有时候听着听着就听糊涂了。

现在的人都洋气，都盼着人家的东西，文化，不稀罕自家的玩意儿了。

还是邵玉那孩子好，不聪明归不聪明，至少刘婆还能听得懂，还能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转身回厨房，在柴垛边儿支起个马扎子坐着，听风呼呼作响。

想那不聪明的孩子

到底在哪。

李唐出了李家大门，撑着伞一路南行，步子很慢，尤其是出了石路上了泥泞小道以后，就是走了停，停了又走，来来回回，也不嫌麻烦。

今儿出门前，他特意换了身衣裳，从一个下人那儿买的旧衣裳，颜色土，还有补丁。

按理说他一大少爷怎么能乐意穿这种衣裳？但今儿不一样。

走了得不下半个时辰，李唐才到地儿。

这地方很偏，从城里到这儿山沟沟来不能开车，只能走着。山里没别的人家，只有一间青砖绿瓦建成的带院儿小屋。

小屋叫四周的山啊，树啊遮挡得很好，旁边还有很浅的小河流，夏天的时候偶尔能见到一两天鱼在里面搁浅。

李唐站小坡上就能看见，院子里有个人戴着斗笠，蹲在菜园子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

细雨茂密，估计是怕湿了衣服，那人穿得比较单薄，青蓝色的小褂子本就不暖和，他还把袖子挽到胳膊肘，一手握着竹篮儿，一手擦着脸上的雨。

隔着那么远，李唐都能看清他冻得发紫的手，不由得皱了眉头，扶着树往下走去。

“怎么下雨天还收拾？”

“赶紧进屋，别着凉了。”

那人腕上搭来李唐的手，稍稍一用力，便把人扯进了屋里，那人呜呜啊啊的不知道说什么，起身前，还不忘把篮子拿着。

收了伞，放下盒子，李唐叹了口气。

把身后人推上炕，看着他干净的面庞，一双杏仁眼像蒙了雾，一脸茫然的样子，最后认命的去给他找换洗衣服。

李唐已经不指望他能自己给自己换好衣服了，他只希望待会儿他能乖乖听话就行。

翻箱倒柜找出来一件青灰色长衫，和一条黑裤子，李唐拿着左右看了好几遍，多少有点嫌弃。

他现在是新时代新青年，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个老旧，封建的文化和思想。

他打心底里，是不想给炕上的人穿这身儿衣裳的，但他衣裳都快湿透了，总不能让他光着。

稍微犹豫了犹豫，李唐还是决定给他穿上。

把衣服放一边儿，李唐面对着面，伸手捧着那人的脸，隔着眼镜儿看着他人畜无害的眼睛，渐渐渐渐地就嘴角微扬了。

额头抵他额头，嘴里吐出一口热气，嘴唇轻启轻合。

“邵玉，换衣服了…”

邵玉儿歪头傻笑着，皓齿微露，衬得他薄唇微红，还是眉毛弯弯的，眯着眼睛，活像只兔子。额头上缠着的纱布湿了，一大片淤青隐约可见。

“嗯…”

把脑袋贴进人怀里，邵玉闭着眼，小声说

“谢谢哥。”

。

李家闹出命案以后，他就逃了。

当时跑得晕头转向，不知道的就跑进了南侧的山沟沟，脚下一滑，就从山上掉了下来。

李唐躲在这山沟沟里住着，想些文学，想些战况，想些精忠报国，想些家长里短，想些…

想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是自幼就喜欢邵玉。

绵延心底……

一眼万年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