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保前的一天中午,我发现他没去吃午饭。待到回教室时,我隐隐约约听见教室内传来一阵喧闹声,心觉不妙,躲在后门看。
他的室友把他围堵在角落,其中还有一个体尖。他曾经魁梧的身材在几个同样身材的男生面前变得渺小,变得令人可怜。无数如刀刃般的数落剥夺着他曾经的光鲜亮丽,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恐惧、无助。我的背后冷汗淋漓,死死抓住门槛的手变得冰冷,有无数次想冲过去朝那个体尖甩本子的冲动,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不可能。我只身打不过几个一米八的男生,也不愿让他出丑,不愿让矛盾变大,不愿搅入这场乱斗。
后来,不知哪个敢于当冤种的同学告发给了班主任,此事才被迫暂停。
“他应该没看到我吧…”我暗想。
当他从办公室回来时,我发现他的眼里失去了属于他那时候十六岁的光,变得黯然。
“那个…星期四中午,看我打篮球啊。”
“…好。”
当天中午,篮球场站满了人,平日里那几个骂我是婊子的女生也在旁边看着他们所谓的男朋友——其实就是他的室友,和那个二中转来的学生,上演一出好戏。
我捧着一个面包,慢慢啃,很干,我被噎了不少回。那几个女生的调侃对我来说也早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那八个男生来了,穿着各色的运动服,体尖跑在最前面,垮着篮球,他走在最后面。
那是我第一次看他穿运动服,第一次打篮球。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我想。
比赛开始。女生不止地呐喊,我不动声色,只是每一次他和我对视时,我都会给他一点表情。但很快我便发现,这所谓的4对4,其实是7对1。
看着他们在场上挥洒汗水,这比电视剧里的真实多了呀。我想。
中场休息时,我会和他说话,给他递水,甚至与他明显的肌肉线条部位产生接触。即使他很累,但他强撑着笑,还问我要不要水来润一下嗓子。
有一瞬间,我觉得他像我的哥哥一样。后来也了解到,他确实比我大了20个月。
那一瞬间,比1普朗克时还快,比南池的栀子花瓣落下的时间还慢。
比赛结束,15比0,他是0。
我却没想到,在那之后,他被接回家中。而那几个男生被吆到办公室,训斥了三节课。
我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吊着胆子去问了体尖的女朋友,结果又被阴阳了一顿。
星期五晚上,我如约去他的房间,和他一起做作业。他焉不在心地在昏黄的灯光下垂着脑袋,麻木地做着数学题。平日对他来说很拿手的二次函数,这次却摸急了二十分钟都没想出来。我不注意碰到了他的腿,他吃疼的叫了一声。我吓得搁掉了笔。
“你…怎么了?”
“没事啊,就是打篮球那天摔了一跤,皮外伤而已。”
“皮外伤,那你的腿怎么会抖?骗我?”
“抖了吗?不可能。哦,可能是有点冷。”
我突然想起曾经一位朋友告诉过我的一个词:
“你是不是有滑膜炎?”
他的声音明显变得急迫:“你怎么知道?!”
呃,其实也就是下意识想起了这个词,试着问问罢了,没想到,还真是啊。
第二次保送考试,是中上成绩的学生面对人生转折的好机会的最后时期,我已通过了第一次保送考试,就不必那么担忧着和班上那二十几个人争位子了。所以那段时期,我会为他们感到紧张,同时也为自己已是一名准十三中高中生感到欣喜。
班上由于班主任和学习压力的极力压榨,早已变得死气沉沉。寝室内的“宫斗”场面也烟消云散,而我看过的他家的书,也有惊人的五六十本了。
事故总是悄然来到。扭转一下,便成为了“故事”。
只记得当天离中考特别近,下了两三天的雨,同学们迷信的认为这是考神给予他们的考验,还有人编造了什么只要不淋到雨,中考就不会失利,淋到一滴少一分。
那日午睡,雷声吵的全班昏昏欲睡却再度被轰醒。由于拉了窗帘,外面的乌云聚拢,教室里鸦黑,让人无理由不困。我在几近崩溃的睡意里翻寻着看过有关下雨的小说情节或电影情节的记忆,脑中一直循环播放kesha的《Die young》。
睡眼蒙眬中,我听到了哪位女同学的奇怪的话:“山好像在动…”
教室的灯开了,但马上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灯灭了。
第六感吗?
趴在桌子上紧闭双眼的我额头竟落了汗。
“山体滑坡啦——!”
那是一声响彻全校的尖叫声,我头上仿佛有一簇乌鸦在嗡嗡的飞。没等我反应过来,响声如雷贯耳,脚下已有了明显的震感。教室内的不少桌子被掀翻在地,书包、书本散落一地,挂在后面的拖把摇摇欲坠;女生们哭着打电话说要回家,几位年迈的老师蹒跚的跑过来维持纪律。
灯开始忽明忽暗,正打算拉开窗帘的我重心不稳,重重摔在地面,头部着地。不,那不是地,是桌子坎。
教学楼倾斜了。红色的浑浊的液体流在我的手前,像一朵红莲花。身体突然腾空,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远处的救护车声和他的呼唤把我从不省人事中抽离回现实。我想努力抬起头时,一筷子肠粉出现在眼前。
“吃啊,都送到你嘴边了。”
吃是吃了,被烫到也是真的。
我打量了周围的环境,发现此时的时间已是八九点,我身处女生宿舍的走廊。我瞬间想起我的内衣还在床上,一种不可言说的羞耻感使我头痛欲裂,便起身,欲要飞奔回我的寝室。
他一把抓住我,那强大的力量仿佛要粉碎我的手腕:“跑哪去啊?你头都烂了!”
“我…头烂了关我腿什么事啊?”便飞奔回寝室。幸好,内衣没丢。当我处理好事务后,听见拖鞋拖沓声慢悠悠地靠近,一股热温凑在我头上。
“这是什么?”
我差点就要把内衣打在他脸上:“你不知道这是女生寝室啊?!我没隐私吗?那是不是你的内衣裤别的女生就可以随便来偷窥?而且你在门外等就行了,这多简单…”
我的内心尴尬的像只无头苍蝇,连忙转身胡乱的把内衣塞进抽屉里,待我转头,他的视线瞬间从我的身上转移到别处。
“其实嘛,你想要看我的内衣,也不是不可以…”
“滚呐仙人!烦死了!”
正应了那句话,尽管肠粉很香,甚至空气也是肠粉的味道,但一想到“他的内裤”,我的食欲就恶心的大跌。
后来我问他我在昏迷时发生了什么。他告诉我,我刚昏过去,就被年级主任告知紧急撤离,他只好背着我,跑了很长时间的路。他说我很重,导致他这一路上跑得很痛苦;由于学校被山簇拥,而女生宿舍两栋房子处于居中的位置,所以学校的建筑物除了女生宿舍无一例外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害,路被封堵,所以只有明后天清除障碍后才能回家。
我万分鄙夷:“我哪里重…是你自己逊!”实则,内心上下翻滚。
这是我毕生第一次经历山体滑坡,已是我第一次以这样的理由被困在学校,与世隔绝。也让我愧疚于——他背着我跑,导致滑膜炎发作,需要服用止痛药才能缓解。
曾经班主任说过,想在中考结束前给我们办一个毕业晚会。可这次的山体滑坡是一个拦山虎,我们的计划被彻底打乱。他问我:“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以在这里,这个时刻,办毕业晚会?”
“怎么可能。太仓促了,而且大家的心思还在山体滑坡上,谁有这个精力在这里办毕业晚会?”
“有可能不是毕业晚会吧…但是你不觉得这个时刻很有氛围感吗?大家团结在这个特殊时刻,何况又是初中生活的最后几天了。”
“这种氛围能产生什么样的活动呢?”
“做游戏?看电影?还是…”我的身后突然一阵喧闹,他的双眼突然坚定又欣喜地望向外面:“就像那样?”
灯光如同万家灯火,聚拢于对面的女生一舍。他们点亮黑夜化之晚霞,化之青空,照亮青春的绚烂。随着盏盏灯的亮起,仿佛是希望化为萤火,使夕阳再升。十三中洋溢着曙光,我们的初三,洋溢着曙光。
不知谁放起了《海阔天空》,我们听到的不是beyond的声音,那是我们的呐喊。
他拉住我的手,跑向灯火。手上的那种余热,是我一辈子未感受到的。
一切都那么仓促,剩下的两天也是。
初三的晚霞,桌子上未写完的同学录,教物理的班主任在台上督促我们复习的欧姆定律,食堂外总会升起的炊烟,学校卖八块五一碗的牛肉面,出现过老鼠的十二人女生宿舍,寝室里因两个女同学喜欢上同一个男同学而引发的宫斗,被洪水淹过两三回的操场…
我怀念这该死的青春,这该死的十三中初中生活。
我们毕业了。那一年,他17岁,我15岁。
他中考分数705,我中考分数684。
他最终还是回到了二中。
(未完待续,下一章《鲸鱼跨越光年·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