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胡旅回到家,止是感叹:“现在的世道,十分地不像话了,我们这般奋斗者得不到成功,就足见世道之不公,但这还不算什么,看看新闻罢,牲畜竟有联合起来打人的事件了!”
阿Q也十分惊诧,因为在其心中,牲畜打人这件事,就如同假设桥洞下的老乞丐们合起伙来打到了那一众闲人一般不可设想。然而这样“不可设想”的事情竟然发生,因此上了报纸的头版,也是“不可设想”中的意料之中了。于是阿Q与胡旅便对这件事大加评头论足,至于错在牲畜,自然毫无疑问,原因就在于人是不会错的,他们只是惊讶于牲畜也配打人这样标志了世风日下的事。
但葛晖此时却并不说话,看着高谈阔论的二位同僚,止是轻声叹气:“真是牲畜么……”
日子便这样过去,渐渐地又到了冬天。
阿Q的又一次失败,在这长久的优胜后,也渐渐地要到来了。
一回阿Q与胡旅又去上工,终而搬完了种种家具,只须再将客人拉过去,就算是完工了,但这客户似乎有一些古怪,止是不停地拿藏在镜片后的眼睛瞥胡旅,时而十分焦虑地在手机上不知敲打发送什么。然而阿Q只当伊大抵十分急迫,并不多想。此时葛晖打来电话,叫阿Q即刻回去,处理另一单的生意,于是阿Q便下了车,转而掉头往回走了。途中又经过了以前常去的那网吧,忽而那网吧的玻璃门似乎生发了魔力,止拉着阿Q往里面去,阿Q终于是抵挡不住“就一个小时,不打紧的……”
然而阿Q这一会故地重游,自然是“日月如梭”,忽而就已到了晚上了,其人仍沉浸在杀伐中“嚓,嚓!”,全然没有注意到葛晖十分焦虑地冲了进来,厚厚的眼镜上被网吧里的空调结了一层白雾,以至于摔倒在阿Q跟前。
“吓!葛晖你作甚么?”阿Q忽而惶惑了,这才看见时间,明白自己耽误了生意,正要“负荆请罪”,但葛晖似乎并不在乎生意的事,只是抓着阿Q一个劲地发颤。
阿Q仿佛明白发生大事,且绝不是好事了。
“胡旅……被……被抓去了!”葛晖上气不接下气地宣布了这一可怖的现实,阿Q意识到自己的“阔绰”未来似乎会因此而磨灭了,也惊惧起来,急切地拉上葛晖直奔警察局而去。
在路途上,阿Q大抵明白了胡旅为何遭到如此困难,原来是他们开始所载的客户,在告发了胡旅走的路并不如同往常,一定是想要谋害自己的歹念后便十分英勇大义地拉开车门跳了出去。不幸而死在公路上。
葛晖到了警局后,止是拉着阿Q要探监,一定要看看胡旅是否还好,但警察先是拦,再是警告,最后终至于将二人赶出去了。
“不准探监……听不懂么……没有你们看的份……规定……”
阿Q和葛晖终于是被赶出来了,葛晖仍很愤愤的样子:
“等着罢……等着罢……哪有污人清白的道理……”
阿Q却渐渐地生出一种大功告成的满足感来,似乎完成了一项极困难的任务,浑身飘飘地轻松起来。既然他已经来看过了胡旅——即使形式上并没有看见,也可以算作是“义薄云天”的一种,可以名垂千古了。名垂千古之后,圣人也不能不睡觉,于是阿Q思念起床褥来,也可以算做是极其正常的了。
此时可以说是“天公不作美”了,几个响雷过后便下起暴雨来,葛晖那孔乙己般蓬乱的偏分此时糊上了雨水,很服帖地一条条粘在头皮上,眼镜被雨水盖上一层模糊的雾,但葛晖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仍在警察局前抗议地,默然而愤怒地站着,阿Q立在屋檐下,面对着葛晖,似乎感到葛晖正对着自己抗议,心肺倏地收紧,阿Q似乎发觉自己渺小了起来,忽地畏惧了葛晖的目光,仿佛这目光中有一团自己从未有过的东西,像是北方冬季密林中重重落叶下的野火,不要也不暴力,然而绝对不会熄灭,即便雨幕下的积水已没过脚踝。
阿Q并不管葛晖是否燃烧,他想到在这样长久地对立下去,他将被这沉默的目光消磨殆尽,面试于是警察局门前了,而葛晖也将被大雨消融,于是他拦下一辆出租车将葛晖塞了进去,并安慰葛晖道:
“忍一忍罢,警察乱抓人,还有青天大老爷们,我们在法庭上,法庭……”
阿Q似乎知道这安慰并无大用,自己的声音都渐渐小了,下去,歌徽并不擦眼镜饰了魂灵般在后座上湿漉漉的他们,待到下车时从酒柜身上各处留下的水在出租车的仿皮座椅上混成一条精亮的。小溪,阿Q从身上掏出一把握5毛或一块的零钱,细细的数着。
“五毛,一块,一块五,一块六……这是十一块,谢了师傅。”
司机很鄙夷地将这堆雪人零钱抹到了车窗下的一个小盒子里,挥了挥手示意阿Q和葛晖下车去,即便外面仍下着大雨,阿Q仍想待在车上,正欲哀求司机,葛晖却已东倒西歪的融进了雨幕里,阿Q只好就此下车,向葛晖追去。
阿Q拖着葛晖很困难的回到了公寓,赶着葛晖去洗澡后,便坐下来环视家中,他以此知道葛晖下午大抵吃的是清水面条,原因在于这面仍有大半碗未动,搁在桌子上,且有一只筷子已不知所踪,台灯倒伏在桌上,插头已从插座中脱离,应该是葛晖出门时带倒的。此外鞋架十分凌乱,原本胡旅收拾得很规整的鞋子有小半都散落在地上,白炽灯发着奄奄一息的光,几只不知所谓的飞虫盲目的绕着那的灯打转,阿Q忽而想起下午只吃了半个馒头,腹中饥饿难耐,索性胡乱吞咽了葛晖所剩的残羹心满意足地,得胜地上床睡觉了。
“然而胡旅被捕去,应当是一件‘怆然而涕下’的事,我缘何而胜了呢?兴许是我今夜吃饱了,又兴许是所被抓走的并不是我?这可真是一件十分‘妈妈的’的事情……”阿Q心想。
翌日早晨,阿Q醒时,见葛晖并没有在窗边的地铺上睡觉,于是阿Q便要去客厅寻,只见葛晖左手拿着一只烟,大口大口的吸着,昨晚没收的碗中已堆满了烟蒂,房间里云雾缭绕,真似那太虚幻境,蓬莱仙山。葛晖双眼无神的凹在眼窝中,脸死人一般的惨白,整个身体陷在破旧的沙发中,阿Q十分惊异于此等景象,因为葛晖向来是不吸烟的,然而此刻却正像个烟枪。
“啊呀,葛晖你这是……你原是抽烟的么?”
然而葛晖并不说一句话,只是仍大口大口的吸着烟,几乎是一尊机械的佛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