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月（番外）王者荣耀

王者荣耀

海月

云中撒下一片月，永夜便成为纸页里镌刻的过往:筆火前筑起高台，海子又把温软的希望承载，黑压压的人影屈下膝弯:歌颂月的舞女们身披银饰，沙砾淌过赤裸的足背，回雪转蓬，笙笛相和……夜风将她们的柔软吹拂，也掀开沙底的黄金。不曾见过日之塔的人们，以为月是世间最明亮之物，因此云中的歌谣总是清亮如辉。荒漠原本寸草难生，流沙里沉着落难的骨肉，从前人们的远行凭依天意:而令沙地成为人的国度，却只在神明的一念旦夕。传闻倒悬天外女娲的一滴泪化作大海，而我看着祂垂下视线，指腹途经的白沙上便生出新花。于是这片月冉冉而升，光与水草被赐予云中，神的光辉倾洒人世，故士在梦的彼端永存。

无数个黄昏与黎明之前，我目睹此间繁盛之景，因而做了一千年云中的梦。自月升而始，迤逦而行，不定终章。有时，我跟随在神明身后，与祂行走人世，见祂教予月裔耕种、烹饪、锻造，再由银色的使者代行人之子的授课。帝俊大人便可倚在窗口，自上而下地看着人们走马行商，安居乐业。祂会说，“海月，过来看看"，看我并不热衷的凡人的光景，但我总会照做。让这双被祂祝福过的琉璃之眼，从一瞬里窥探凡尘，然后铭记那些祂所缔造的盛世。有时，祂要卸下黑色的厚袍，让那些银色的铠甲包裹周身，最后掩去眉目。要执一柄长枪或一把淌血的剑，要负鲜红色的披风，要穿一双沉重到陷下沙地几寸的战靴，而后千万月裔往倒悬天去，那场战火只会摧毁外神的黎明。有时……说不尽的有时呀。十年一梦，如此千年，琉璃的吐息在热忱之风里流转，又铭刻着谁的幻想?

第一百零一个梦里，坐落着帝俊大人的书房。那是一个冬日，炉火烘烤着地毯，窗前凝着花白的冰霜。窗阑外明月高悬，月光与雪在西域几近同一:而长明烛点在案前，祂倚案读书，显得困倦又懒散。冬夜是祂最为沉默的时候，似乎那样的困顿可以追溯到倒悬天的过往。祂说起过在那样的冬夜里，曾有一只浑身绒毛的梦兽闯入过祂的思绪，因此每逢相似的时节，总有同一只造访倦梦，让人生生地打一百个哈欠去。书旁，一支玉石笔垂立在台上，正自如地书写着。笔尖未曾蘸墨，但黑色的文字正潦草地从中流淌出来，这一句是如此写的:"……是年云中一月，月盈，早时有雪，帝俊读书三日，海月伴读在旁。"再往前翻，则是一些零散的语句，“神造之物来源于虚空之外”“母星在光年以外的地方陨落”，如非是诞生在月神台落地之前的人们，是无从辨析那样的文字的。此前，一本名为《云中契》的书近日广为流传，书卷只有前半，记载着这片一地从死亡到复生的旅程。人类的笔写不出史前的文字那些鲜为人知的细节被笔记载录着，就像神明的眼睛注视人世，历史如风岩百古长存。我曾经问起帝俊大人，得到的答复无非是“闲来无事”“一点娱乐”，祂将神力倾注在玉石里，死物因而有了魂灵，开始为着盛世描摹时间的轨迹。

窗外的雪又开始落下，而帝俊大人从长久的休憩中醒来，睁开那双沉默的眼睛。海月，祂说道，呼唤我的语调却与往日不后了。祂虽依旧懒散地靠在椅上，用指尖拨着书页，翻来，覆去，瞥一些枯燥的文字，但那束目光投来的时候，却显露着如初见时一般的凛冽。帝俊大人已经好多年没有露出这样的神态，因为祂所创建的云中安稳繁荣，不再像当年蛮荒的流离之民，日夜为活着而落下热泪，祂在梦里见到了什么?我无从得知，只能恭敬又小心地靠近，低下膝盖，让长发捋到耳后，细细地听祂道来一些神谕。好在这份沉默并未持续太久，祂开始说一些往事，说月裔们步入月神台前，曾流浪在大陆的四方:说那些魔道家族的子嗣们，居住在倒悬天以外的地方，日夜铸造一种雕塑，雕刻着不会笑的神明的模样:说在祂遥远的故乡里，莲藕也曾被用作制造孩子，而人们应当生于泥土，而不是机械制造的厂商。我从来听不懂祂与虚空之外的故乡的故事，日此时也只需要垂首，低下眼睛，记住神所说的每一个字，碾碎在舌尖和心底，慢慢地咀嚼思索。

祂看着，又问，云中蝶的秘密，你知道了吗?

祂问过数次，但我总认为时间还长。神明之物难以窥探，我只将它们握在手中，依飘画葫芦般笨拙地去勾勒人们的幻梦。无数个百年过去，还有下一个百年，我总会思索到答案，那时我乐观如此，因为帝俊大人永远就在身旁。而今日，我将云中蝶唤出，一寸银光落在掌心里，扑闪的蝶翼下散着银色的磷光。唇齿张开，呼出的气流却难以成声，我似乎知道什么，但那并非我此刻所想，是来源干过去，抑或是未来，也无从得知。要如何向祂叙述这一切?我应该谈起云中蝶的起源、功效、优劣，还是感激祂赐予我这份神迹，得以成为与祂同行的一员?

最终我回答祂:“此为神赐之物，权能在于梦与现实，以统率凡人的一隅。"

祂摇头，也笑，这份笑意只出现过在月神台落成的那刻，因为长生者在书卷里总是冷淡而薄情:“不对。"

“此为人之幻梦，也是云中的梦，云中蝶承接人的魂灵的内外，因此我操纵时，也可诱导人走向最渴望的东西。"

“也不对。"祂说。我望向这双属干神明的眼睛，一如既往地看不出波澜，也猜不透神思，但不知为何，那颗早就失去人类功能的琉璃心，却在胸腔内跳动着，好像有什么将要来临，而我无从防备，也无从着手。祂握住那支撰写云中契的玉笔，玉石在祂掌心乖顺地倚靠着，祂问:“海月，你的梦呢?"

我的梦吗?月裔也会做梦吗?一双眼闭上，一段久违的尘缘又起，时光从身侧倒退，我从黄昏走到黎明，从繁荣的云中走回漠地，走过我十年流浪的枯骨蛮荒。走过那层将我抛弃的村庄。入梦前，我将这些未来的遗迹掩藏，妄图从一百种结局中，走出祂未曾离开的一种，但时间终会破碎，操纵梦者耽干美梦，神在耳畔落下叹息。那一刻，我侧头望向窗外，纷飞的雪落在沙地上，融化了这处幻境。而那轮月沉入海底，澄澈的水没过月的眉尖，海子在吐息间干涸消亡。但依旧明亮，...明亮的又是什么?我时常思索梦中的我在何处观看人世，至此恍然，原来琉璃的眼悬挂于高天。

而后我真正地醒来，源于一场骸爆、命运，或者注定的呼唤的声音。原来有一千年这样逝去，原来灾难后的漠地得以重铸，原来我们阔别的十年又十年里，人们已将您的痕迹遗忘……!琉璃之躯无法落泪，但凝视比悲哀而漫长。纷至沓来的史尘铺开道路，我行走在陌生的月光下，想起祂回归倒悬天的那一天，想起此后日夜里纷飞的战火，想起倾倒的月神台与干涸的海子，想起那轮落下的月，想起我曾千年长眠……但永恒地拥抱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