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罚前夕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皇子铭曦自伤身体，朕心甚怒!责令大皇子每日领罚，祛衣重打，至皮肉乌黑方休，以得教训。令太子煜晅代朕行训诫管教之责，三皇子澄睃辅之。令太医施正每日责后验伤，罚毕施针拔毒。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吾儿铭晚当诚心受责，泣涕反省，若有违，太子可另行重罚。钦此。"皇太子司煜冷肃着声音将圣旨一字一句亲口宣达。

接旨的人只穿了雪白的中衣，跪在床榻边，垂目低眉，肉回眼可见的消瘦、苍白，整个人一片荒芜，一点也没有司煜晅记忆里温润如玉、谦和含笑的样子。是呀，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的皇兄真心笑过了。

大周是一个国力繁盛的国家，皇帝膝下有若干皇子。最年长的三个皇子中，太子司煜晅排行为二，系正宫皇后嫡出，自小早慧近妖，五岁就被册封为太子。三皇子与太子一母同胞，只小一岁，向来性子活泼爱闹，颇有几分玩世不恭的气质。而大皇子司铭曦，与二皇子同年，生回母是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母家在朝堂势力强盛。皇贵妃生了最年长的皇子，又家世显赫，自然是不甘心储君之位旁落，特别大皇子虽然没有二皇子那么妖孽，但也是一个聪慧灵秀的孩子。

皇家争权夺嫡，自古就有无数血雨腥风。偏偏风口浪尖上的皇长子性子+分柔善，虽然年纪只大一点儿，但自小就是温柔懂事的好哥哥，脾气好又耐心，待两个嫡出的弟弟极好。三个人年纪相仿，自小一起学文习武，同进同出。随着时间的流逝，孩童渐渐长大，皇后和贵妃间的针锋相对，前朝势力的暗流涌动，都在潜移默化一点一点侵入皇子们的生活。

太子十五岁的那年，遭遇了一场极其缜密的刺杀，险些丧命。此后太子闭府养伤数月，大皇子同时称病谢客。等到两人都养好了身体，已经过了小半年光景，曾经的兄弟之间，便只剩下客气疏离，再无往日的亲密。便是最开朗爱笑的三皇子在面对这位大哥时，心里也多了淡淡的戒备。

一晃过了数年，两党之争已经到了顶点，太子能力突出，威严日重，大皇子还是那个温和的样子，只是越发沉默。

谁也没有想到，在皇贵妃下定决心武力夺嫡的前夕，司铭曦会选择在自己府中服毒自尽。

司煜晅记得那天晌午，许久不曾私下与他说话的皇兄竟然特意在下朝的路上叫住他和司澄睃，问两人愿不愿意一起去百乐楼用午膳。那是年少没有那么多忧思沉重时，他们时常相聚的酒楼。司煜晅有一瞬间的愣神，等到反应过来，已经下意识地婉拒了。三弟很快也找了个不去的借口。他们的哥哥没有强求，只是错身离开时，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那天到了晚上，司澄酸隐隐觉得不安，最终还是遵从心底的直觉去了大皇子的府邸。他翻回墙而入，竟正好碰上同样因为不安悄悄而来的太子殿下。整个大皇子府都不见下人，安静极了，月色也很是清透。司煜晒和司澄睃进入庭院时，司铭曦一个人坐在廊下喝酒，眼神透着些醺然和迷离。看见两个弟弟不请自来也没有太多反应，只是浅浅地笑。酒杯没有端稳，从他白回皙的指间滑落，翻酒的酒液在月光里泛着些异色。司铭曦轻轻合上双眼的脸上释然又安宁。

希望以此一命平息母亲的野心，止息干戈。这是皇长子留下的信件中最后的交代。皇贵妃张扬心狠，那么多年的逼回迫磨砺，他却始终没有能称她的心意，依然长成了一个温文尔雅、善良淡泊的少年郎。

司铭曦的自尽并没有能化解大周朝的血祸。他服的是剧毒，太子和三皇子连夜请来数位太医，又亲自寻来奇珍灵药，才勉强将人救下。此后司铭曦便一直昏迷不醒，皇贵妃得知消息后痛哭不已，在皇帝面前悔恨反省，仿佛天下间任何一位痛失爱子的可怜母亲。然而，更在所有人松懈之时，皇贵妃以事成立其侄女为后的条件，与四皇子联手，逼宫篡位。太子和三皇虽然一直有所防备，又及时调兵来援，但这场冲突还是收割了无数人的性命，甚至皇后娘娘一开始便落入了皇贵妃手中，被当着两位嫡出皇子的面杀害了。

一直昏迷的大皇子却在这日清醒了神志，最后强行赶来，他见到了已经陷入癫狂的皇贵妃最后一面。这一面，比任何酷刑都要来的残忍无情。这个一生都在算计的女人最没有算到的便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她在穷途末路之际倾泻下滔天的恨意，她怨恨司铭睡的软弱和柔善，更怨恨他就算如此懦弱不争却要为了他的善良在最后反抗自己。尖锐的痛骂、诅咒，一句一句，恶毒至极。皇贵妃站在最高的台阶上，当着高举的箭矢，当着神色阴沉的皇帝，一直狠狠骂到声音嘶哑，司铭曦摇摇欲坠地跪在台阶之下，无论怎样哀求劝解，他的母亲都不为所动。

最终，皇贵妃是自回焚而死的，这座宫殿里早早就做了准备，谁都来不及阻止。

“你这个怪物!你必须活着!必须活着!我要看着你受尽苦楚!一世煎熬!我会化为厉鬼一直看着，一直看着..…哈哈哈哈哈……"

漫天的火海里，皇贵妃阴狠尖利的余音渐渐消散。被皇帝紧紧按住的大皇子终于停止了挣扎，他的脸上好像褪尽了所有的生气，白得惊人，眼睛通红而干涸，只是怔怔看着着火的宫殿。

“如您所愿。母亲。"司铭曦很轻地说，然后他晕了过去。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三个月。司煜晅再没有见过司铭曦，反而是司澄睃在皇后的丧礼过后，去大皇子那里探望了一次。司铭曦自再醒来就一直病弱不见好，但除了不大爱说话，看着好像并没有太糟糕。直到前日里，为大皇子医治的老太医进宫面圣，直言皇长子的身体不容乐观，本人也不配合，直接了当地问皇帝这个儿子的命是要还是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