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麟残甲

走在回宫的路上，我还在意犹未尽地想今天发生的事。其实对花郎这个人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我知道他待我很好，但从他今天这些表现来看，他极为小心谨慎且走一步看三步，我对比他来说还浅显的很。

慕雨说他想起来要给慕枫去送一瓶香料，就撇下我半路跑了。还没等他跑远，眼前便突然漆黑一团，整个头被蒙得严严实实。刚想大叫一声，可我的理智告诉我现在不能惊慌，自上次被绑架以后，回顾这熟练的操作了，除了当今太子殿下，谁在这个宫里还能这么大摇大摆地绑架？

我稍微摆了摆手，心态平和地说我跟他们走，我感觉出来他们也愣了一下，但是手里丝毫没有放松，我的肩膀被两双手狠狠地押着。

扯下来那罩眼黑布后，我也无心看这东宫是什么样的。

“太子殿下又想问什么？”

太子许久都没有看我，一直在用羽毛逗着他手里的猎鹰，嘴里吹着模拟鸟叫声的口哨，脸上神采奕奕，一眼都没有看我。

我抱着臂膀，变得更加烦躁了起来，不愿意陪他耗在这，拜托，要杀要剐来个痛快，现在这样算什么？绑了我是瞎绑吗？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但是那根逗鸟的羽毛还是握在了手里，他踱步前进，在靠近我的时候，先是用羽毛戳向了我的脸。

“你说，你现在像不像那困在这殿里的鸟？”

他仰天大笑，像一个疯子一样。

我顿了顿，想说话却没有张开嘴。

我虽脸上毫无表情，但是心中怒火已经压不住了，很想吼出来，但是想想慕霜之前的沉着稳重，我不能冲动。

“你好大的能耐啊，先是和连慕霜在宫外狼狈为奸，尔后又勾搭上了连慕雨？”

一个刹那，他用手狠狠握起来我的脸颊，我与他的脸庞只有几寸之远，甚至能嗅到他太子身上的铜臭味。

他这句话看似针对我，其实是想让我说出来连慕霜的实情，我一听就明白了，这语言得组织好。

笑话，一个太子是有多么无能才会在一个宫女身上做文章。

“太子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我的回答要是有用，那天就不会被打得半死，所以，我还能说什么呢？”

他瞬间温柔地笑了，哎呀，这连家皇子是不是都会变脸啊，一只手摸上了我的头，顺着我的发丝滑落，尔后又抚了一遍，弄得我毛骨悚然。

“好，那你就回去准备一下当我的妾吧。”

听到这句话犹如一个晴天霹雳，好一个口出狂言，我诧异地很，眼神直指他那深不可测的双目。

不对，他不敢轻易动慕雨的人，他这话肯定是想激我，想让我失了分寸。

“我记得太子殿下心慕的诺阳公主吧，娶我是作甚？”

“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他从金丝袖口甩出一张纸，三个醒目的大黑字写着“卖身契”。我一目十行地浏览着上面的内容，条款各个都很极端，最不可思议的是，下面竟然是我的名字，还有那红的像血一样的手印。

“太子殿下身为太子，伪造这种东西可能配得上你的身份？”真是下作，什么都能想得出来。

“小雪，你为什么就这么肯定这是假的啊？”他歪嘴一笑。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我笃定。

“我没做过的事为什么会是真的呢？”

“当然，这份卖身契生效之前，肯定是会跟我们小雪一个合理的见证的，不过到那个时候，你就得好好穿好嫁衣咯，这么漂亮的模样，还有本事勾引了我两个弟弟，封你个什么好呢，宝林怎么样？”

“拭目以待吧太子殿下。”

现在不能直接去找连慕霜，他虽放我走了，肯定也安插了眼线在观察着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得回宫后找慕雨商议。

他今日想激怒我说实话的目的没达成，现如今又拿出了一个不知从哪胡诌的卖身契来要挟我，娶我又是哪出戏？他是真的明面上想和慕雨拥有的境外势力对着干吗？

其实让我更疑惑的是，慕雨听完我今天说的事没有暴跳如雷，而是沉默了许久未说话，淡定地像慕霜一样在思考。

“都怪我，要是晚一点去给慕风哥送东西就好了。”他的眼眶突然红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不过，映雪，你那份卖身契，不一定是假的。”

“何出此言？”

“我了解连慕江，没有把握的事他不会做，更不可能是伪造的卖身契，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在审讯你的时候铺了后路，趁你昏迷…哎，你懂。”他摇了摇头，站起身转了过去。

我腿脚微微颤抖着，默默无语，千方百计地不从言语上暴露任何消息，结果防不胜防。

这是我第一次害怕人间这个地方，命，自由，情感，每一条都是极为奢侈的，而且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全部消失了，猝不及防。

这也是我第一次哭，潸然泪下。

“慕雨，还有什么办法吗？”

“你先别哭，办法有是有，但是…”他突然开始唉声叹气，看得出他难以启齿。

“没事的慕雨，只要不嫁给太子，我怎么样都行。”

“嫁给我，当我的皇子妃。”

这句话从他嘴里脱出时，我倒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惊讶，反而放松了些，刚想破口答应，但是望着眼前这个惆怅又坚定的小伙子，我却语塞了。

他是救了我命的人，一次次帮我又护着我，让我在这宫中得以苟活，虽以兄弟相称，可是我对他这些恩还没有报，又怎能再占着他这皇子妃的位置？他今后要是遇见相爱之人又该如何相濡以沫？更是以兄弟相称，我怎能如此让他委屈？

况且，慕风和慕霜都要把他保护住，让他分毫不染这夺嫡之事，快乐的生活就好。可是这件事一出，于我算是危机解除，于他的话，只能把他又一步拖下泥潭，无法脱身。

但是，我若嫁了太子，一时半会是脱不了身的，死是不会死的，因为在他看来，我对他有用至极，不过辱骂挨打肯定少不了，会过得凄凄惨惨戚戚。我不在怕这些，老神仙说了人间充满酸甜苦辣，修成人形机会不易，我不敢负了老神仙对我的期望。但我就是怕哪一天真的算不过那太子，出了纰漏，慕霜，慕雨，慕风，诺阳公主，是不会再有安稳日子的，这又怎么能算完成在人间的使命呢？

这究竟该怎么选？

“你放心，我们私底下还是好朋友，做做样子给外人看，太子就是有你的卖身契，只要你嫁人了便不作数。”他继续说道，诚恳地看着我。

“慕雨…”眼泪啪嗒啪嗒直掉，我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抿了抿唇，皱了一下眉，好像看出我的顾虑，手臂一伸，直接把我拽到了他怀里，手慢慢地拍着我的后背。

“自那日猎场之后，你就是我最重要的…兄弟了，过命的交情不是吹的，那天被你安慰到了不是别的，而是他们把我撇开，可当你说了那番话我都明白了。这宫中的事我都看得出来，慕霜没有失忆，慕风哥和他肯定是在谋略对抗太子。”

“你…都知道。”今日能让我震惊的事情接二连三像我袭来。

“我还知道你与他们是旧识，你也知道他们的秘密，不然太子不会抓你，慕风哥不会写信让我救你。”

“所以啊，明面上我还是会做好这个快乐的三皇子，不让他们担心，但是暗里啊，就让我好好保护你吧，是为了你，也是为了他们，雪儿，你是最懂我的人吧？”

我哭得更大声了，泪水直流而下，他的衣襟不一会儿便湿透一片，结果他的洁癖又上线，把我甩开然后臭着脸说脏。

我知道他是想逗笑我。

但我也知道我为什么在哭，大抵是被感动的，因为每次危险时刻都有贵人相助，都是带真情实意的那种。

尤其是在情字浅薄的宫中，我还能得到如此深厚的嘉奖，备感荣幸。

我以前总觉得慕雨是个幼稚的小孩子，可是现在看来身边没有谁能比我更幼稚了，是我太自大了，自以为的了解，全是表象，自以为的高人一等，全是真的高人在包容自己。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我不是他，我又有什么权利去选择呢？尊重他的选择，才是真的权利。

慕雨啊，如果你将来真的要娶亲的时候，我一定要瞪大眼睛好好给你把关，寻常女子要嫁给你我一定是不同意的。

“好好睡一觉，今夜睡我殿里，好给太子的眼线们交差，也好给未来拒绝太子交差，明天一天就在这待着，过了明天，准备好嫁我。”他笑若淡菊，“嫁我”两个字语气格外地重，犹如在这危急时刻的宽心丸儿。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不紧不慢地帮我盖好被子，吹灭了灯，默默躺在了地上。

“慕雨，你睡地上很冷，我去睡地上。”

花妖的身份可能就在这个时候有用了。

“喂，你是瞧不起西月族人是不是？冬天大漠放骆驼，日日夜夜，又何曾怕过寒冷？”

“说得跟你好像真去过凉国一样。”

“哟呵，你是不哭了是吗？”他转了个身，面朝着我扮了个鬼脸。

我比他睡着的晚，又或者他在装睡我顾不得了。

他的睡颜此刻很安宁，很幸福，我也很开心，很满足。

这是投缘，亦或是，缘分？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我懂他，敬他，内心会为他或喜或忧，也很在意他。

不过经历此事之后，我断然不可再浑水摸鱼，我需要做出一些实际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