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哒…
滴…哒…
叮——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残月高悬,惨淡的光透过天窗撒在这窘迫狭小的窠穴,将妄赊照的无处遁形。
月光将血腥与黑暗赤裸裸的剖开。
妄赊背对着窄床站着,他记不清自己站在这里多久了,双腿仿佛失去了知觉,麻木的痛却不能让他的心掀起半分波澜。
暗红的血蜿蜒,顺着胳膊、手腕、掌心汇集到指尖,再滴到地上。
十指连心,他双手的指甲都丢了,露出已经结痂的肉。
右手的刀连同刀柄全变成了黑色——那是人血干涸的颜色。那刀被两根手指堪堪勾在掌心,门缝流出的风带起刀身的摇晃,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他双眸空洞,白眼球布满血丝,眉梢的美人痣和瓷白的脸颊被溅上了一层厚厚的血。
妄赊想不起来他捅了那些人多少下,可能几十下,可能几百下,臭恶的血溅了他一身,他忘记了他们的模样,停留在记忆里的是他们挂满碎肉的头骨和被捅成蜂窝的身子,他疯魔似的,不知疲惫的挥舞着手臂,刀锋每一次拔起都会带出肉屑,已亡人凄厉的惨叫让他兴奋。
血水汇聚,裹挟着不知道多少前人留下的白粉,像无数条蛆虫,爬满了妄赊的脚掌、脚裸、小腿。
他没有裤子,甚至里衣,原本的宽大白袍已经被浸成红色。
他神情木讷的,极缓的挪动脚尖,曲着地,走到门前,身后是两道拖出的血痕。
木的,他用手重重的推了下门,没有推开,只能听见铁锁哗响的声音,刺耳、惊人,像一根针,将他绷紧的那层膜戳破,露出他压在心底的令他恐惧,不安,慌张,厌恶,恶心的事。
他脚步踉跄而仓促的后退,直到身后倚上墙,发软的身子顺着墙滑下,跌到地上,月光撒向他之前站过的地方,也撒向了窄床——那里是数不清的肉沫,死人的头骨没有了面孔,被埋在掺杂着碎骨的肉堆里,露出零星一角,分不清谁是谁的身体,热带专有的蚊子在尸体上盘旋,享受着旱季来之不易的水源。
“啧……哈,哈―,过来了,……不,没有――”
大风吹的锁链直响,妄赊努力用手捂住耳朵,躲避着令他发指的声音,喉咙深处发出呢喃不清的叫喊。
模糊不清的幻觉在眼前聚散,那些被淹埋在深渊底层的记忆似是而非的一拥涌而上。
不知道多少年前, 相似的场景,相似的夜,醉酒的男人摇晃着,向着墙角的阴影走去,躲在那里的男孩颤抖着,因为害怕,攥起的拳头用力到发白,那男孩向后拱着身子,却已步入死路,男人的阴影笼罩在他身上,一身酒气混着情欲的气息冲着男孩的鼻子。
月光下,巴掌声伴着男孩哭喊的嘶叫声接连响起,男人的影子逐渐拉长,变成了地狱中的魔鬼。
“你个小贱蹄子,狗娘养的,他娘的白给的好东西都不要,你他妈真是那个婊子屙出来恶心我的。”
“你个白眼狼,人家白给的粉都不要,你他妈吸两口能死啊,坑爹玩意儿。”
“老子养你容易吗?成天净他妈给老子惹麻烦!”
……
咒语般的声音从男人嘴里发出,伴随着黑红色的天幕,编织出了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呲,不,是幻觉,假的都是假的――啊――”
惨叫声穿过层层阻碍传到有心人的心底。
老缅的雨季说到就到,浇着他们十二队人。高大的灌木丛和淋漓的雨让敌人看不清他们的样子。
“呼叫鹰1,我是鹰5,西南方向垂直距离二百米处发现异常,有蝎子。”
“鹰1收到”
程渐玦用手拂了下被雨水迷离的双眼,他想用手也将望远镜擦干,可无济于事,伸手摸向怀里,泡的发白的指尖触到了一丝柔软——那是一个帕子,他拿出来,弓起身,将帕子护在身下,避开雨水,上面清楚的绣着两个字——妄赊。
阿赊保佑我。
五天前,程渐玦带领的红鹰特战部队接到任务,老挝缅甸交界处,某贩毒集团入境绑架了二十名中国公民,要求中国政府用五百斤的白粉作为交换。白粉是没有的,所以只能来硬的了。
程渐玦用帕子擦拭了望远镜,然后揣进了作战服的口袋里。
动作极细微的,他用手指敲了下耳机。
作战开始 !
“鹰2,走河,去摸他们的老窝。”
“鹰2收到”
“鹰3,上树,找伏击点,重点照顾身高170右脸带疤的女性,如果遇到不用报告就地狙击。”
“鹰3收到”
“鹰7鹰8伏地前进,打掉敌人眼线。”
“鹰7收到”
“鹰8收到”
“其他人跟我一起主攻。”
程渐玦眸光暗涌,翻滚着炽热,伏地抬头,目光灼灼的盯着前方敌营,仿佛那是他囊中的猎物。
那是属于鹰的眼睛,快准狠,直刺敌人要害。
程渐玦从地上爬起,带着身后的一片迷彩绿。
大雨滂沱浇下,程渐玦弓着身,借着雨幕与树丛的遮挡,靠近他们的敌人。
耳边不时响起闷哼,那是鹰7鹰8在解决暗哨。
程渐玦带队越行越远,他将五感放到最大,不放下一丝一毫的声响。
枝叶翻飞的声音响起,他立马警觉,抬手制止了一行人的前进,肌肉紧绷,握紧了手里的枪,眼睛微眯,用余光扫视着周围。
程渐玦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侧身躲过子弹,手中的191式步枪上膛,向斜上方射击。
应该是击中了,不远处的树上一阵哗动
全员警戒!
突然,他们身后冒出一群人,手中持枪,也是一身迷彩服,不过表情暴戾,狰狞着神色看着他们。
是蝎子!
军人们闪身躲到树干后,但这群蝎子明显比他们更熟悉雨林地形,枪声响起,不过几分钟,已经有人中了枪。
程渐玦神色清冷,抱枪上树,声音轻似无。
大雨遮盖不了他的视线,他单膝跪立在树上调制着191的焦,眯着眼,准心瞄准蝎子的头,这时的他褪去了平日华丽的鞘,露出锐利的剑锋。
出鞘是要见血的。
程渐玦的血在沸腾,他用舌尖抵了抵虎牙,左手在空中虚划,指挥着藏匿在暗处的狙击手,然后右手毫不留情的扣下扳机。
“嘭!——嘭!——嘭!——”
一连几声枪声响起,将蝎子们搅得一团乱,四处躲藏着,还不忘向树上放散枪。
“ဟာသေပြီ!”
鸠七边向后退,边开着枪,他已经负伤,当初带队围剿的时候接到的信息明明是中国只来了一个小分队,现在明明是来了一个连!
“ဟာသေပြီ!ထိုလူလိမ်!”
“ဆုတ်ခွာ——နောက်ဆုတ်——”
鸠七尽力呼喊着,想把损失降到最低,可他带来的人还是一个个的倒下。他尽力向前跑着,语言换成了中文,对远处的程渐玦说:“等着吧,程渐玦,我亲爱的前队长,毒蝎将会把你的心刺穿,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哈哈哈——”
“好的,不过你们活不到那一天了。”
程渐玦掏了掏耳,不以为意,还冲着鸠七做了一些不太友好的手势,眸光却暗了暗,心跳空了两下,有种莫名奇妙的不安。
他们将蝎子的尸体安顿好,不至于让他们在极度的湿热中腐烂,然后衍生出瘟疫。
待一切安顿好,程渐玦捂着耳机道:“呼叫总部,我是鹰1,请帮我查一下鹰13的位置。”
受天气影响,程渐玦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回复,放在平常没什么,但现在,他的心中越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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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
偌大的宫殿式建筑里,那个名叫鸠七的年轻人跪立着,尽管脊背挺得笔直,但颤抖着的手却体现了他的惊恐。
前方的高椅上慵懒的坐着一个女人,长衣松弛,香肩半露,尽管右脸的眉梢上带着一道狰狞的疤痕,却只是为她惊艳的外貌填一份血腥的美。
放在平常,这样血脉喷张的画面肯定会让人浮想联翩,但是在场的每个人都没有这种想法,没有办法,拳头硬的是老大,更何况这个女人,这个名叫白蘋的女人,残暴的手段人尽皆知,闻而生畏。
“任务失败了,是吗?”
鸠七身躯一震,不敢停顿,尽管说出答案后可能会被揍个半死,但那总比说谎丢了命强。
“是。”
奇怪的是,听完之后女人并没有发火,带着护甲的手指轻点着下巴,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挥了挥手就让鸠七下去了。
“来人。”
她向后挥了挥手,一位身穿黑衣的高大男子从阴影里走出,立在她身后。
“我的妄赊哥哥怎么样了?”
白蘋依旧是那懒散的坐姿,眼神望着远方,没有看那个贸然出现的人。
黑衣人半躬着身道“报告主人,奴隶看守不当,让他跑了。任凭主人惩罚。”
“啧,免了,滚吧”
黑衣人连忙退下。
女人依旧望着远方,眸中露出怀念的光,喃喃道“阿赊哥哥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喜欢乱跑呀…不过没有关系”,女人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却又让人胆颤的笑“我会把你抓回来的,然后把你关起来,打一点白色的沫沫,然后把你想要的都给你,这样你就不会再伤害自己,伤害我,离开我了。”
白蘋慢悠悠的站起来,抚平衣裙,走出殿门,在阳光下伸了一个懒腰,柳眉轻皱“不过这次抓回来以后,我要给你一个点小小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