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只剩下一股檀香木的香气,和一丝檀香也掩盖不了的血腥味。
空中又飘起了兩,兩丝从窗外飘落进来,打湿了窗边的书案,程少商放下端盘,自然无比的走到窗边,双手关好窗,隔绝了兩声,屋内便显得更加寂静。她做这一切动作时,床榻上斜斜靠着的女子没有丝毫反应,依然沉沉的睡着。
她早己清楚自家妹妹的性情,所以此刻咬了咬下唇,将药壶里的药小心倒入碗中,十分自然的坐在了她的身侧。
程少商都睡那么久了还不醒?穿得这么单薄,外头兩大,你先喝了药,我再去给你拿件衣裳吧
程幼妩见实在躲不过这碗药索性不装了,睁开眼朝着阿姊撒娇道
幼妩阿姊 我知道错啦,我喝就是了
程幼妩说这话的时候一双杏眼微微垂着,眼尾轻点的胭脂没有丝毫妩媚,却平添了一股温婉娇弱之感。她是典型的江南女子,声音婉转动听,包含着说不出的温柔和嗲意。
少女修长的脖颈在乌发中若隐若现,盈盈的杏眸波光流转,万般娇弱,不堪一击。
窗外雨势渐大,淅淅沥沥的敲打着窗户,四月初的凉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吹过幼妩的脖颈,少女白嫩的肌肤上泛起一阵颤栗,她忍不住离面前人更近了几分。她纤细的胳膊已经搂住阿姊的腰肢,眼神含着一丝试探,试图在她脸上看到一丝别的什么情绪。可惜少商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未曾有一丝涟漪。
程少商阿妩,若是有下次你必得先顾及自身再去帮他们,阿姊实在是经不住一次次的失去你,你总是保护着我,可我是你阿姊,或许我保不住那么多城中百姓但是阿姊的小伎俩保护一个阿妩还是够的!
幼妩是姣姣不对,以后我绝对不会放开阿姊的手!任何时候都不会!
程少商你啊 你还想有下次啊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程幼妩边喝着药边好奇着她晕倒之后所发生的事物
幼妩阿姊,那这城中的其他百姓可还安好?
程少商多多少少都受了些轻重不一的伤,有的虽然保住了命但接下来恐怕也是惊险万分了
程幼妩听着阿姊这么说索性把汤匙放下,端起碗一股气喝了下去,然后将披在身上的衣服穿上想要起身
程少商诶?你刚醒这是干嘛呀?
幼妩阿姊,我不过是累到了而已,还有许多人都需要帮忙,你不用照顾我,我也更不是那些需要被照顾的
程少商与程幼妩对彼此的了解实在是不分你我了,她拦不住不说,甚至想与阿妩一般……
程幼妩整理好了自身便出了程府,看着外面的硝烟只觉得原来之前的那一切都不是梦,都是真真切切发生在她眼前的。程幼妩不再迷茫,去了伤患所在的地方为人诊治。
程幼妩进了屋子发现他们有的失去了臂膀,有的失去了腿脚,可是他们虽失去那么多可都依然不见丝毫颓废之色,细问才知凌不疑许诺他们待他们病好之后,那些叛军会留给他们由他们亲自动手报仇,让许多人在这场战火里至少还留着为家人报仇为希望而有活下去的动力。
听着这些,程幼妩又想起了那个救她于危难之中的人
幼妩凌不疑…
程幼妩正照顾着他们,给他们一一上药包扎,突然看见一个小女孩正孤单的缩在角落。
幼妩你怎么呆在这啊?
幼妩我记得你,你是小妹?可受伤了?
幼妩哎
龙套(小妹)阿姊…阿姊我没受伤
程小妹突然抱住她,程幼妩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失去了唯二的两位家人的小妹,只能紧紧的回抱住这个孩子,告诉她
幼妩阿姊在呢,阿姊一直都在
程幼妩蹲下来看着面前再也止不住哭泣的孩子满眼都是心疼和难过,更多的是愧疚,愧疚自己救不了她的家人;愧疚于她家人的离去……
幼妩媛媛,你可有受伤?要是哪疼了得跟阿姊说?
龙套(小妹)阿姊我没有受伤,大母把我护的很好
幼妩那 那你饿了吗?阿姊给你做些吃的?
程小妹已经是三日没有进过任何吃食了,她虽还小但是她知道这个小姐姐帮助了她们很多,看见姣姣阿姊倒下之后另外一个大姐姐也是着急了两日一直照顾着她,她知道不能给她们添乱,便一直忍着没有麻烦任何人,可是当她看见这个刚醒来便来照顾他们的阿姊,她有些放肆了,她实在是害怕,平日里大母身上的味道跟这个阿姊很像,晃神间她以为眼前的人是大母就抱上去哭了,哭得止不住,在她闻到这个味道她才彻底明白了她的家人再也回不来了……她没有家人了……
龙套(小妹)我再也没有大父大母了…我没有家人了……
程幼妩听着小妹的哭泣只觉得心口的痛按耐不住,周围也突然变得十分安静,周围人都听见了刚刚程小妹说的话,想到了那位为了他们牺牲的程老县令,想到阵前牺牲的那些人还有家人皆是觉得痛心不已……即使报了仇,那些人终究是回不来了。
正当这气氛低迷时,程少商一进来看着自家妹妹肩上靠着的小妹已经哭累了睡着了,幼妩怕惊醒她更是一动也不敢动,便上前帮着她起了身然后让她好好抱着孩子离开,自己来开导其他人的情绪。程幼妩看着站在阿姊身旁的袁慎正对着阿姊目不转睛,一点都不曾移开,放心的离开了。
一缕缕寒风裏挟着春意吹走了冬日的残雪,树梢还没挂上新绿,小鸟们便已经感觉到春意的到来,从不知道哪里出现在人们窗前叭叭喳喳地叫个不停,好在经过一个严冬的寂静,人们对这些小生命便格外宽容些。
可能是安稳了些,程小妹反倒安睡了整整一日,太阳还未升起,冬天没什么事做,这个时辰人们大多在被窝里享受着温暖和舒适。
光着脚,身上只着了一套纯白的中衣亵裤,巴掌大
的小脸冻得不见一丝血色,在这昏暗的屋内依旧莹莹发光,竟如雪捏一般。身旁多了个程小妹她似是终于受不住寒,屈膝将两只脚埋进被子,一双藕臂紧紧抱着腿,小小缩成一团,长长的黑色发丝同瀑般散落,发尾在床上蜿蜒,如一件黑色大氅般把她拢得严严实实。左右程幼妩见自己也睡不下去了把脸放在膝盖上发呆,小脸压在膝盖上,露出来的软肉如同奶豆腐般软绵嫩滑,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捏上一把,过了许久,她长长叹了口气打破寂静:
幼妩唉
她捏了捏小妹的脸蛋,有点沉迷于那种类似解压玩具的手感,好像捏地不是自己的脸,直到把脸颊捏得红扑扑。
程幼妩起身让莲房打了盆水,水滴在盆里又发出“滴答”—声应和,幼妩双手撑在床沿上,微微探出头看着自己的倒影。
微薄的晨曦顺着窗棂照进屋子,光被打碎成小块,把水面氤氲起几份暖意,程幼妩看着水面上影影绰绰照出的人影,不自觉摸了摸脸颊。她这个身体本就不太健康,这几日又累了些,虽说身上没几两肉,脸颊却还有些未消去的婴儿肥,讨着尖尖的下巴,实在是再标准不过一张心型小脸。眉形浓密纤长,眉下一双似愁非愁、欲语还休的杏眼,眼尾天然一抹微红,病西施大概就长这样了。原本养出的肉现在又消下去了,她眉毛微皱,水面上印出的美人便更是一副愁肠百结、似要落泪的哀愁柔美的模样。
程幼妩想着阿姊跟小妹还有三叔母这几日怕是没吃好,准备起身做些吃食给她们。
只是给她们做吃的之前,需要先给那些病了的人准备好,程幼妩进了厨房才知道这边环境有多差,物资也不够,最后只能费些力做了麦粥。麦粥非常废木柴,也只有那些穷又有牙齿不好的老人或是病人的人家才会煮麦粥。大多时候,人们会把还带着麸皮、磨得不精细的面粉和各种野菜、蔬菜、豆类拌在一起上笼蒸,等麦饭蒸熟后取出来沾着酱吃。
程幼妩看着眼前一锅灰绿相间、颜色不怎么好看的糊糊,想着物资若是筹不到怕是这几日大家只能吃这些了。
程幼妩端着这几碗麦粥往回走,先是让莲房给姐姐和小妹送去,然后命符登给那些病人还有受伤的将士送去了许多。正准备往回走程幼妩发现了一颗槐花树,战火纷飞这棵槐花树反倒还好好的,这不缺麦子,若日日吃粥只怕他们嘴里没味道
幼妩对啊,可以做槐花饭
槐花饭就是拌了槐花的麦饭。面粉和槐花拌在一起放好各种调料上锅蒸过,吃起来面里带上清甜花香,花香夹杂着面香,香气在唇舌间久久留存.面粉中麦芽糖分解时舌尖余留的甜、槐花保留的香和饭里的咸夹杂在一起,一粒粒、一颗颗……似是黏在一起,又似是颗颗分明。越嚼越香、越嚼越香,就像槐花落在麦田里,风轻轻吹过,它们便缠缠绕绕、热热闹闹地打闹玩耍,露出交融在一起的两种香气。槐花饭入嘴并非精细食物的柔和细腻,还保留着面食特有的劲道,吃起来有一种朴实又平和的感觉,让人不自觉感叹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