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最深处的溺亡总是不会惊起点点水纹的动荡，因为宁静表面下的波涛汹涌才是最致命的毒药。

被捏住咽喉的小狗挣扎着拍起浪花，可是黑暗里没有一点光亮。

无助，悲伤，绝望，像是双眼被慢慢蒙住，嘴唇被慢慢缝合，双手双脚在不见尽头的水里慢慢腐烂，最终被风吹散。

林岚紧紧攥着衣角，呼吸缭乱。她看见在至深的黑暗中被扭曲的山，被拧断的云，还有风里吹来的令人作呕的鱼腥味。她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转身向山的那头走去。

她路过看见了一户欢声笑语的一家三口，看见一对情侣深情拥吻，看见一个老太太牵着小狗快乐的散步。

世界这么大，她只要一平米就够了。

可是一次次的争取回报给她的却是涌来的无止境的黑暗。

她最后选择坐在南山北部的礁石上，看潮起潮落，听汐言汐语。

潮水在不远处的脚下翻涌，风从海面升起，裹挟着湿润的水汽向上扑腾。月亮隐匿在厚重的云里。

北边看不见闪烁的星群，但是有海。

一片黑暗之中，林岚看见了一小点光亮。一闪一闪，毫不起眼，但在如此的背景中却不容忽视。像是小小的火星噗的点燃，海面上就这样升起一小点光亮。

林岚似乎还瞧见了一个身影。一个和深蓝色海水融为一体的消瘦的背影。一点一点，水在涨潮，人影像潜入的鱼。火星继续闪烁。这是一处灯塔照不见的地方，看不见闪烁的星群，但是有海。

她寻着微弱的火光找去。越往山下走，迎面的海风越大，扑闪着水汽氤氲而来。渐渐靠近火星，越让林岚看的真切。

脚下的小草染着薄薄的水露，蹭的林岚的小腿痒痒的。夜里开了一两朵小花，仰着单纯干净的面孔在风里摇晃。

她轻轻的靠近。再远处有海鸥飞过，像是墨里不着色彩的白影。

林岚看见一个身影。似乎是一个男人，比林岚高一个半头，消瘦极了，穿着白色的衬衫，黑色紧身裤，靠近脚踝的地方被潮水浸润，点了一根烟遥望海的那边。

他像是一具逝去的躯壳，与周围的世界隔着一堵透明的墙。林岚心里微微震惊，她想起昨夜海边的那个男人，也像今天的他一样，站在黑夜里犹如一个即将被冲进海洋深处的枯萎的木枝。

她没有走上前去。林岚走到了最近的一个礁石旁，坐了上去。脱下凉鞋，让脚在海面上轻轻的荡。耳边萦绕的是呼啸的风声和海水的喧鸣。

夜里漆黑一片，林岚此时并不害怕。陌生的两个人站在一起，即使互不相识，即使没有语言，只要有一个人在旁边，那就够了。

林岚莫名的感到安心。她不认识这个人，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他的正脸都没有看到，但她觉得，或许与陌生人没有任何言语的相处更令人感到舒服。

海水拍打石礁，激起浪花的喧闹。林岚感受到海风扶上她头发的湿润气息，她想就一直坐在这里，任海水冲垮她的骨架，亦或许是携走她的肉体。令人虚假的逢场作戏还不如在这里消亡殆尽。

林岚望着那个男人的侧脸。她坐在这里的地方只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和棱骨分明的下颚线，在黑暗里伴着火星隐隐的看见他的及到锁骨的头发飞扬。林岚猛的想起梦中的那个背影，同样的寂寞，同样的瘦削，同样的蒙着的透明的墙。梦里的男人有着透蓝的双眼，在黑暗里闪烁幽光。

"今天的海也很蓝吧。"

那个男人自言自语。像是无所谓的喟叹，又像是孤寂的喃喃。

林岚吓了一跳。冷寂的声音润着湿气，溅起的水花此时却没有了声音。他的声音刚传出却又立马被消磨在海里，没有任何回音。

"是透亮的蓝。"林岚小声接话，"白天的时候很好看。"

没有任何回答的声音。

那个男人转过身来。

令人遗憾的是，他并没有一双蓝色眼睛。他有的，只是一双普通的棕色瞳孔，在黑暗里显得无助又空洞。

那一夜，只有海水激起浪花的喧闹。

不会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