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城的半路,不知怎么的,生了病。明明热劲儿还没退去,虽说是入了八月,可暑气没有一点退散的意思,日头一天比一天的猛。尤其是到了晌午,外头走个半钟头,真真能把人晒死。
即便是如此,我却染上了风寒。这病来的气势汹汹,走着半道,觉得脑子越渐昏沉,整日只想着睡觉,吃饭也没了胃口,嚼在嘴里食不知味。阿表看我脸发红,本以为是晒得,笑我这没见着段城脸先红了起来。
我本就有气无力,说话都费神,脑袋一团浆糊,没得力气与他争吵。他见我如此,伸手摸了
摸我额头,才发觉不对劲。
“你说这大热天的,也能染上风寒,真是难为你了。”他为我买了药,又找了人煮好,端上了马车。
药闻得发苦,黑糊糊的,实在是让人难以下口。何况我最是怕苦,苦瓜尚不能接受了,奈何还是这种中药,光是闻闻就已经够了。
“你可快喝吧。”他看我一脸为难的表情,叹了口气,端药的手往前伸了伸,“良药苦
口,喝了好的快。”
那药味更大了,我盯着碗里的东西,眉头紧皱,罢了,一不做二不休,一口喝完应该也尝不出什么滋味。
我端着碗一口饮下,苦涩的味道刺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舌尖的苦,像是滴在清水中的
墨,一点点扩散,蔓延在四周。我想我这一生太苦了,这区区的一碗中药,只是我偌大悲苦
中的一点。
我舔了舔嘴唇,苦的,混着眼泪的咸,明明几日都食不知味,偏偏尝出了苦和咸。
“要不要先休息几日再走?”以为是我苦得流泪了,不知从哪来的蜜钱递给我。
我摇摇头,没有伸手去接,“走吧,无碍的。我想早些回京,早点休息。”“行吧。”他也不强求,只是把马车驾快了些。
我坐在车里,刚喝了药,路又颠簸,嘴里只有些苦味,弄得直犯恶心。马车上挂着重重的帘子,光透不进来,车内昏暗。
我没有与阿裘提起只言片语,他也看不出什么,以为只是离了分别所以难过。我装作着毫不在意,可内心却掀起巨大的波澜。
爱我的欺我,我爱的负我,我珍惜的骗我,叫我如何去清醒的再相信别人。本以为师父
是真心待我,现在看来,都是所谓同情,她觉得亏欠我。
有什么可亏欠的呢?明明受伤的是我,可一个两个,装得比我还难过,一面说着对不起我,一面又推我近深渊。
十年岁月,换来的,只是场黄粱美梦。
她说:“为师不求你原谅,为师知道是自己的自私伤害了你,你想怎样对为师都没关系,恨也罟,怨也好,但为师求你,不要去找许姑娘,她好不容易过上平常的日子,算我求求你,不要去找她,也不要告诉她真事。”
她说得卑微,一脸的哀求,我双手越发冰冷,寒气入心。我问她,我是笙儿吗?“我是谁,我顶着不属于我的名字过了十多年,你叫我不去找她,你处处为她想,那我
呢?谁来可怜我?她的幸福,就要牺牲我吗?”
她紧咬着嘴唇,欲言又止。真是残忍。
我转过身,侧着脸,声音决绝:“你不再是我师父,从来以后,我再也不会回去了
“我不是笙儿,你还是去找你的笙儿吧。”
到了京城,我这风寒也不见好,反而越发重了。阿表急急为我寻来了大夫,连治了几日,却是没有退的意思。
“这都什么大夫!”阿裘端着刚煎好的药,小心翼翼走来,坐到我床边,拿着汤勺轻摇起一勺,“说什么病拖得太久了,所以治起来难,我看是为他医木不精找的借口,若风寒还没好,我就再找一家。”
我见他满脸气氛的样,低头喝了一口,这几日喝完都当做吃饭一般,实在是没什么感觉
了,喝起来也不觉得苦了
“你都瘦了,饭也不吃,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一勺接着一勺,我便一口接着一口,
一碗药很快见了底。
喝完药,又觉得困了,头昏沉沉的,只想再睡上一觉。“可是要吃点什么?我去给你煮点汤如何?”他端着空碗,站起来询问道。
我摇摇头,眼下没什么胃口,实在是吃不下。用手擦了擦嘴,重新躺下了。他得不到回应,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还不忘回头关门。卧房的门被轻轻关上,我合上了眼,陷入了黑暗。又开始做梦,又是那场漫天的大火,吞噬了整个东城,我站在火里,四下无人,哭喊无用。
突然,我看见一个小女孩倒在地上,轻轻靠前,发现那女孩的脸一边被砸下的灯笼烧毁,那张脸有几分熟悉,分明是我的样子。
即使长了多年,曾经与现在也变化不大,我虽记不起以前,却还是认出那是自己。我想伸手去碰她,却有个小男孩直直的从我身边穿过。
那手抖得厉害,他四处环顾,大声呼喊,却不见人来。浓烟入肺,呛得直咳嗽,熏得眼泪直流。
喊了许久,却不见人来。火越来越紧,团团将他们围住。许是放弃了挣扎,男孩坐了下来,闭上眼睛,等着那大火将他们吞噬。我看着,却无能为力。
我挣扎着醒来,看见了在我身旁坐着,一脸担忧的段城。他看我醒了,刃忙拿了水,递给我,伸出手为我擦着额前细密的汗。
“怎么,做噩梦了?”
他声音太过温柔,我拿着水杯,眼泪不由自主的掉下来。“怎么了?怎么了?”见我哭了,措不及防,慌忙伸出手扶上我的脸颊,“哭什么?是
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想说我心不舒服,那里空落落的,好像没有存在的感觉了。可我张了张嘴巴,好几日不说话,一时间发不出声。
段城的手温热,动作轻柔,如同对待珍宝一般,小心翼翼。他摸摸我的额头,眉头紧皱,语气中透着责备:“回个家,怎么都染上风寒了,如此不小心,也不怕别人担心。”
“谁担心我呢?”我张嘴,声音干涩。
我说:“段城,我没有家了。”
一句话,讲出来,却又惹得眼泪流出来了。
我没有家了,也没有亲人,也没有名字,什么都没了。
他看着我,一脸的心疼,将我拉入他的怀里。
身上有股青竹的清香,鼻尖触碰到他的发丝,散着幽香。他怀抱温暖,手轻轻扶上我的
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