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月光从小窗透进来，穿透她细腻的肌肤。使病房里的气氛变得静谧。

贝芦握刀的手松开了，水果刀落在棉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没有任何举动，没有躺下，没有说话；水果刀也一直安静地陷在棉被里，她也没有把刀握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渐渐舒展开缩在一起的肩膀，像刺猬放松了它的刺。

江淮想了一会儿，终于一步一步靠近贝芦的病床。贝芦这才舍得看他，江淮的步子也就一刹那顿住。

“大半夜的，你来干什么？”她的语调不似往常那般疏离清冷，带了一点恰到好处的沙哑，竟然还掺杂了一丝委屈的鼻音和抽噎，就像刚被人欺负过的小兔子。

江淮心头一悸。他很清楚，这不是一个问句。他没有动，脑子转的很快。贝芦现在的情绪很敏感，多说一句也许就会火上浇油，但假如……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担心你，来看你一眼。”

贝芦冷笑了一声，似乎是对他给出的答案嗤之以鼻。

双方都没有开口，贝芦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气氛有些凝固。

江淮迟疑了一下，首先打破了这种气氛：“那个女人……她对你做了什么？”说这句话时，江淮尽量放柔了语气，使他看上去不那么具有目的性。这句话也只是一句简单的关心。

要打探她的过去，现在是个很不错的时机。

贝芦的眸子骤然一冷，眼角又出现了红色的血丝。

她转过了头。

江淮又一点一点靠近她，继续说道：“我明白你的感受，你的经历……我相信大家都会明白……”

她不动，身子却几不可察地颤抖。江淮当然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但他只能硬着头皮把他的计划进行下去。

江淮依旧没停下，“那个女人很可恶，我理解你……我理解……我也对你的经历感到心痛……”

他轻轻坐在了贝芦柔软的病床上。

贝芦的肩膀抖得厉害。他慢慢地伸出手，想拍拍她。

贝芦触电似的躲开，兀地转过头，用猩红的眼珠盯着他，嘴边溢出了一丝冷笑。

“理解？”

江淮有些失神，并没有想到她会是这个态度。

她不管江淮现在是个什么状态，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很讨厌……很讨厌你们这些冠冕堂皇的人，表面上装出对别人有多么体贴关心，心里面只是在埋怨他的麻烦。永远只顾着自己，每天都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有人疼爱，有人关心，根本没体验过绝望，却还要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说着一些‘我理解你’的客套话。我有的时候真的很想扯下你们那些虚伪的面具，看看你们面具底下那张狰狞的脸，到时候你们还能说出什么漂亮话？”她哈哈地笑起来，一如与李秀娟说话时的疯狂的模样。

江淮愣住了。他的这套方法几乎对每一个病人都很起作用，他们也会对江淮吐出自己的真诚。但贝芦……

她是这么想的吗？在他温和地笑着接近她时，她是抱着这样一种厌恶的心态看着他的眼睛的吗？还是说，这只是她的妹妹单方面的想法？

她笑够了之后，终于抬起头来盯着他，那双平时毫无波澜的漂亮的大眼睛里装满了怨恨：“你理解我？你也好意思说理解我？你知道被人抛弃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在自己的家里还要提心吊胆的那种滋味吗？你看过你母亲那双贪婪的眼睛吗？你知道被自己的亲生母亲亲手送上继父的床是什么滋味吗？你懂那一夜夜的不甘和绝望的哀声被黑夜吞没，或是换来几个清亮的耳光的那种滋味吗！！”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语气强硬又装满了恼怒。说完，她似乎被掏空了浑身的力气，软软地瘫在病床上，泪珠像泉水那般涌出来，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哭，把这辈子的侮辱都哭出来，声音听起来绝望又凄惨，源源不断的眼泪打湿了床单和枕头。

“你懂被你的姐姐看着你被继父凌辱的滋味吗？你懂妄图报警被继父发现，最后被捂死的感受吗……”

江淮彻底愣住了。

到最后，贝芦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是趴在床上声嘶力竭地哭着。痛苦又屈辱的往事像潮水一般涌进她的脑海，把她裹成一个黑色的茧，切断她的呼吸，堵住她的血液，疼的她肝肠寸断，她的每一根头发，每一寸肌肤都浸透了屈辱。

江淮自嘲地笑了笑：“怎么不能。”

贝芦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江淮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声线平稳然后再开口：“因为父亲出轨，母亲把你当成拖油瓶嫁给一个不学无术的男人，整天把你当成一条狗戏耍，隔三差五就会断食断水，或者把你锁进破旧的储物间，仅仅因为不开心就对你一顿毒打。不可以反抗，不可以多说一句话，要向一条谄媚的狗去讨他们欢心。这样的日子虽然比不上你的那样悲剧，但我觉得，咱俩也算同病相怜吧？”

他压住翻滚的情绪，看着病床上那个逐渐平静的女孩。

那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每次他把那些事翻出来咀嚼，胃里就会翻江倒海地恶心。那两个人，那两个恶心地笑着的人，他已经记不清楚他们的容貌。当他长大一点，他就发觉自己的精神状况很不对劲，幸好自己的舅舅是学医的，帮他解决了问题。他当时就发誓，以后除了医生什么也不做。至于那两个人？他生病的时候他们只把他当成一个坏掉的玩具，根本就不在乎他。现在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当初他为了防止自己恶心，一直把这段记忆封在心底，直到今天这么一出。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想起那些事了。

贝芦低着头，他并没有看见什么特殊的反应。

良久，他叹了口气。

——

第二天中午，负责给贝芦送饭的小张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很激动地对江淮说道：“江医生！江医生》你对十三床做了什么？她今天动筷子了！！”

江淮疲惫地勾起了唇角。

作者有话说：有些宝子应该已经猜出副人格的身份和贝小姐的经历了吧？写的时候一直害怕过不了审（剧情需要，无任何涉黄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