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尽灯枯

她心里装着事情，连马车何时停下的都不知道，等回过神来发觉叶子易正皱眉握着自己的手。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家了，马夫和双儿也不知所踪，大约是被叶子易打发了。

她问道：“怎么了？”

叶子易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后才答道：“你不开心。”

苏盈心一愣，就听他又问：“点心，还是杂书？”

这下苏盈心听明白了，叶子易大约是看出自己的心情低落，这才想到用喜欢的东西哄自己。

苏盈心心头一暖，不知为何小娘的话突然涌上心头。她心中一动，凑近了问道：“夫君为了哄我开心，什么都愿意做吗？”

叶子易微微脸红，垂眸不敢去看苏盈心，却还是点了点头。

苏盈心用指尖挑起叶子易的下巴，让他抬眼看着自己。四目相对，苏盈心笑盈盈的说道：“既然如此，那我若是想要……”

未尽之言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随即马车外面响起双儿气喘吁吁的声音：“小姐，姑爷，不、不好了，老夫人晕过去了。”

老夫人这一晕可非同小可，原就是上了年纪的人，又卧病在床这些时日。先前还总梦到故去之人，越发叫人心中不安。

等苏盈心和叶子易匆匆赶去时，只见薛氏和丁氏都守在床前，老夫人仍是双目紧闭还未醒来。

有段时日未见丁氏了，如今一瞧当真是消瘦了不少

即便如此，那张利嘴倒是没变。

“呦，这不是老夫人最疼爱的大少爷和少夫人吗。平日里往东院来的最勤，最少沾光，今日怎么反倒这么拖沓。”

苏盈心这时候也顾不得和她计较，叶子易更不会理会，两人干脆不闻不问只当没这个人。

苏盈心问李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妈妈红着眼睛站在一旁抹泪，显然也慌了神。

薛氏答话道：“说是这两日都昏昏沉沉的，老夫人还不许她们说出去。今日用过午膳来了精神说出去走走，谁知还没出院子就突然昏了过去。”

苏盈心想到上辈子老夫人便是这般一点点熬到了油尽灯枯，看着床上那苍老憔悴的和善妇人，不禁悲从中来，又觉心中不甘。

她当即转身道：“我这就去宫里请太医！”

薛氏才道：“二爷已经去请了。”就听外头一阵兵荒马乱的脚步声，然后是二爷亲自掀了帘子，将身后的太医连拉带拽拖了进来。

“太医你快看看，我母亲这是怎么了？”

瞧见老夫人泛青的面色，太医也不敢大意，连歪了的衣襟都没空理一理，上前利落的搭了脉。

片刻后，只见那太医一言不发的打开了医药箱，从中取出银针往老夫人的虎口和人中处扎了几针，又急急写了方子让人去煎药。

不等那太医得空说句话，就见老夫人竟已悠悠转醒。众人提着的心这才松了下来，一股脑都围了上去，倒把太医挤了出来。

唯有苏盈心仍是忧心忡忡，同太医道：“今日多谢太医妙手回春，可不知老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太医觑了眼正围着老夫人嘘寒问暖的叶二爷，似乎是心有余悸，这才凑近苏盈心低声说道：“夫人别怪老朽说话直，从郡主娘娘的脉象上来看，已隐有油尽灯枯之象啊！”

原以为这一世一切都会变得更好，不想老夫人的身子却不比前一世。这才不过是她进门的第一年，竟就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苏盈心失魂落魄的去看老夫人，却发现叶二爷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近前。看他的脸色，显然是听到了太医的话。

“叶、叶大人。”

太医先前几乎是被叶云盛拖来的，知道这位是个孝子。故而方才透漏给苏盈心，原是打着让她传话的心思。

“太医的医术精湛，贤名在外，我是信服的。可我母亲并非得了什么疑难杂症，不过是寻常风寒罢了，难道真的就没什么法子了吗？”

太医却道：“叶大人可知，这世上有一病症是古往今来都无药可医的，那便是耄耋之症，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

郡主娘娘的确只是寻常风寒，可原本就是上了年纪，身子虚空。这场风寒不过是个引子，这才越演越烈。”

苏盈心不可置信道：“可老夫人一向身子康健，虽有些小病小灾，可精神头十足，又素来注重养生，怎会如此？”

太医摇头：“我观其脉象，低沉阻塞，定是气血不畅。郡主娘娘应早有燥郁之症，寝食难安，精神不济，都是强撑罢了。”

好半晌，才听叶云盛声音干涩的问道：“那依太医之见，眼下该当如何？”

太医沉吟片刻，最后叹道：“世事无常，还请叶大人看开些。到了这种时候，再多汤药也是无用。郡主娘娘性情洒脱，不必拘束太多，随心随性而为吧。”

话虽如此，但太医还是细细斟酌着开了两副方子，又嘱咐不可大悲大喜。保持心情舒畅平稳，反倒是最好的良药。

接下来的几日苏盈心几乎是衣不解带的守在老夫人床边侍疾，二爷也是下了朝就往东院来，还捎带提溜上叶三爷，陪着用了晚膳才肯回西院。

如此一来，倒衬得薛氏和丁氏两个正经儿媳不贤不孝，两人只得也日日来东院嘘寒问暖。

如此老夫人的身子有了气色，苏盈心却眼看着消瘦下去了。老夫人再不许她夜里留宿，苏盈心却不放心，最后还是戚小娘解了围。

原本老夫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小病小灾，都是戚小娘侍疾的，苏盈心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这才回了南院歇息。

但不知为何，苏盈心心里总是不安生，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将她揽进了怀里，随即背后传来叶子易的声音：“祖母的身子是不是不大好？”

“夫君怎么这么问？”

叶子易言简意赅答道：“你很不安。”

老夫人的病情并未告诉其他人，一来是怕人多口杂管不住嘴，最后传到老夫人耳中，反而平添忧虑惶恐。

二来叶二爷和苏盈心也有各自的私心，苏盈心不愿让叶子易如今就知晓此事，怕他会出什么意外。

虽然如今的叶子易还没有恢复到上辈子那样，但苏盈心能够感觉到，如今的叶子易已经能够正常理解情绪了。

譬如此事，苏盈心并未透漏只言片语，但叶子易却从自己的不安情绪中推断出了真相。

她不敢转身去看叶子易的眼睛，含糊其辞道：“你别想太多，时辰不早了，快睡吧。”

大约是太医的汤药起了作用，不出几日老夫人竟已经能够下床走两步了。只是气色依旧不好，但瞧着是无大碍了。

可苏盈心和叶二爷却都知道，这不过是在用汤药续命，且也续不了多久了。

因此当老夫人提出想去庙里烧香时叶二爷和苏盈心都未多加阻拦，既然叶二爷点了头，其他人自然不会再多言，此事就这么定了。

倒是戚小娘私下找到了苏盈心，忐忑不安道：“我当初不过是自己求了心安，才说想去庙里上柱香。后来老夫人出了事，便耽搁到了现在，不想老夫人却放在了心上。”

苏盈心宽慰道：“姨娘且安心，此次我和两位婶婶都会同去，还有你在旁陪着老夫人，想必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出发前日夜里，苏盈心吩咐双儿收拾明日出行带的东西。叶子易突然道：“我也同去。”

不止双儿，苏盈心也结结实实愣住了。

“夫君你方才说，明日你也要去万安寺？”

叶子易点头，神色冷肃，看得出是下了决心。

虽然如此一来，要担心明日之行变故更多。可难得叶子易竟主动提出要出门，苏盈心实在不忍拒绝。

夜里熄了灯，苏盈心原以为自己必定又会忧心忡忡一夜辗转难眠。

但等叶子易将她揽进怀里，轻抚后背，她竟不消片刻便沉沉睡去。

次日将叶子易出行之事告知老夫人，老夫人也是大喜过望，在马车上将叶子易瞧了又瞧，竟有几分孩子气。

因着马车上地方不大，不可能全部挤在一起，所以戚小娘和李妈妈在马车上侍候老夫人。

苏盈心和叶子易带着双儿同乘，薛氏和丁氏两个妯娌带着妈妈同乘一车。

今日她们要去的万安寺就在城西，是大魏国寺，专为皇家御用，寻常百姓平日里去不得。

选择万安寺一来是就在城内距离近，不必跋山涉水。二来是因为人少清净，怕人多冲撞了老夫人。

原本是计划周全，不料马车到了近前却见一片人山人海，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一问才知，今日竟是难得的庙会，难怪这般热闹。可要去万安寺，这条街道却是必经之路，只得慢慢驱车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