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震耳,地面热得要烧起来。
陈思思轻轻撩开额前被汗浸湿的碎发,起身把舒言房间的门推开。
房间里早就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只留下空荡荡的书架上落满尘灰。
最年轻的科学家突然失踪,一时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可四起的留言还没获得多少流量便被人们淡忘。
好似他从未来过人间。
只有思思她们知道是为什么。
时间罪人为了得到宽恕,需要去四时钟整理半辈子的时间碎片赎罪。
仍记得当时王默声泪俱下,死死拽着前来诉说舒言失踪缘由的时希的手说着事情由她而起,希望代替舒言而去。
时间是公平的。
是谁便只能是谁。
最后时希无奈而去,只留得她们满袖泪痕。
当时的思思忍着泪,回想最后一次见到舒言。
那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湖畔,陈思思披着满肩雪白,一脸期盼的望向正拿着束花不知所措的男人。
看着他还站在原地不为所动,原本日积月累的期盼变为紧张。她上去抓住人拿着花的手,好似逼迫般问着他为什么不给自己表白,为什么不愿意做自己男朋友。
陈思思眼里噙着泪,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青梅竹马一生挚交,连向来对感情愚钝都建鹏都看得出来,舒言和她两厢情愿,他却还坚如磐石般说着自己没有喜欢的人。
“不喜欢我还要处处嘘寒问暖,体贴至极,会时刻关心我的情绪、状态吗?”
“你真的是个讨厌的中央空调!”
那是她第一次说人讨厌。
也是第一次吼人。
一向沉稳端庄的思思小姐失态了,很严重的失态。
舒言不是神,不会悄悄帮所有有班级任务的女孩去完成任务;不会注意到班里每个女生的生理期并贴心的为她准备上几杯糖水;更不会…在睡着的时候偷亲所有女孩…
“你爱我…”
思思望着舒言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声音被漫天大雪冻得有些颤。
她在等,等那个人的回应,等他亲口承认。
末了,舒言长舒出一口气,伸手拍了拍人肩膀。
“对不起,思思。”
“你会遇见比我更好的人。”
声音里听不出多少什么情绪波动,像他平时拒绝那些追求她的女孩子一样。
女孩再也崩不住,蹲在雪地上无声的哭。
舒言走向人身边,想拍拍人背像平常安慰她一样给予安抚。
抬起的手又被迫放下,舒言知道,现在谁都可以安慰她,唯独他不配。
他转身离开了湖畔,只留下陈思思一个人和一地踏碎了的雪。
抬头望着那人的背影,陈思思眼里朦胧,地上的雪花混着些黑灰的泥土,在眼中犹如滴散在地上零星的血痕。
一直躲在远处角落里的王默她们冲了过来,建鹏看到泪撒雪地的思思一时间诧异不已,抬脚飞奔似的朝兄弟追去。
舒言机械般往前走着,直到建鹏追上的时候才被迫停下。
“兄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跟思思怎么了?”
建鹏头脑发乱。
听了莫纱在思思面前抱怨她和舒言离结婚就差捅破一层窗户纸,他便心血来潮和莫纱一起策划了一个帮温文尔雅喜欢别人还不自知的古板兄弟表白的计划。
把人骗到公园,手里塞上表白玫瑰,再见到精心打扮好的陈思思。
万事俱备,连东风也不差。
甚至于舒言接过玫瑰的时候,建鹏心里就已经觉着成功了。
但是现在,自家兄弟狠狠伤了别人的心。
“没怎么,我不想跟她表白而已。”
舒言语气轻飘飘的,好似无所谓。
“我不喜欢她。”
这下建鹏心也乱了。
“你怎么不喜欢思思?不喜欢会对人女孩子这么好,还趁别人睡觉的时候偷亲人家。”
他把偷偷看到过舒言的逾越行为说了出来。
舒言却表现得并不关心。
“亲她只不过因为她长得好看,换做是谁都一样。”
一语落定,连舒言都觉着有些不可思议。
嘭的一声,建鹏的拳头迅雷般挥了出去。舒言的眼镜被打落地上,几条蛛丝般的碎纹攀上镜面。
红晕从嘴角溢开,舒言伏倒在地上。
因为时间惩罚向来不好的身体此刻更显单薄。
冷冽的寒风顺着衣服缝隙吹到身上,冻得舒言身体微颤。厚重的衣摆随风摇晃。里面好似包裹着一片空洞。
建鹏不敢相信最好的兄弟竟然是如此凉薄的人。
张了张冻得发紫的嘴唇,最终只给舒言留下了个“窝囊废”便匆匆离开了此处。
半响,舒言才如梦初醒般爬了起来,摸索着戴上满是裂纹的眼镜。
旁边的玫瑰花瓣散落在白雪上,如鲜血般,触 目 惊 心。
他伸手想要将它们捡起来,手指却被冻得不甚灵活。
只抓了满手泥污,和几片被揉碎了的花瓣。
满天大雪覆盖了热烈似火的红花,舒言刚刚的行为和话语也覆盖了建鹏他们的友情和来自陈思思的一腔热烈的爱意。
彳亍间,他又回到了那个湖畔。
刚刚零碎的脚印早就被厚雪遮盖,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建鹏的话还萦绕在耳畔。
舒言坐上公园的长椅,如当初陪伊人看湖般的惬意。
窝囊废。
他一直都是窝囊废。
从第一次时间惩罚后不得不让她为自己去冒险。
到第二次惩罚后不敢对她展露任何内心的情感。
舒言是个胆小鬼。
小时候,他怕惹哭女孩后被父亲批评。
于是就努力做个父亲口中的君子。
长大了,他怕他心爱的女孩因为自己的离开哭泣。
于是非常努力的去隐藏自己对她的爱意。
但他还是藏不住秘密,他还是趁着人睡着的时候做出了那般逾越的动作。
他也还是惹哭了那个女孩。
直到大雪落满全身,舒言才从刚刚的话中回过神来。
脸因为寒冷变的苍白,只留下两道被热泪烫出的红晕。
舒言握着手里的雪笑了。
一个混着泪的笑。
这样也好,不是么?
陈思思不再喜欢他,建鹏他们讨厌他。
只剩一个人的话,就可以安心离开了。
雪花还在肆无忌惮的飞扬,舒言借着记忆,踩上来时的脚印,慢悠悠回了家。
人间和仙境和平,茉莉她们回到了原来在仙境的居所。留给舒言的只剩下,一副极差的身体和一个赎罪的通知。
回到家,舒言很正常的发烧了。
恍惚间,好像他看到已经过世的母亲在催促他去吃药。
不过舒言没有动,父亲说过,惹哭女孩的坏孩子,应当受到惩罚…
陈思思扫落了书架顶部的最后一堆灰尘,把思绪从回忆里扯了出来。
自从舒言离开后,她和王默她们总会隔三差五的来为他收拾屋子。
由于时间魔法的缘故,没有接触过魔法的人都把他给忘了。偶尔父母也会担心她为什么要去收拾一个早就荒废了的房子,万一遇到坏人了怎么办。
陈思思总是微笑着给他们说那是一位英雄以前的居所。
两次为了救人豁出命去,舒言理应是大家的英雄。
思思本来也已经准备好了一直等到他回来。
如果,如果没有那次的变故。
嘹亮的蝉鸣如诉悲声,思思抬眼望向窗外红日。
就在大家已经快要从舒言不告而别的悲痛里脱离的时候。
时希再次带着坏消息赶来。
时间混乱之地异常凶险,这就是为什么仙境没有仙子自愿做引路人。
“他坠入了时间的夹缝。”
思思听着,好像又回到了那次湖畔。
他再一次抛下了她。
这次陈思思没有像时希带来第一个消息一样冷静,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上天要这么惩罚他们两个。
等多久都可以…只要他能回来。
她们明明都已经已经放弃了跟彼此相守半生。
为什么还要变本加厉…
不是说有情人终成眷属么?
千言万语都抵不过造化弄人。陈思思能做到只有掩面哭泣……
夏日耀眼的白光刺痛了陈思思的眼睛,忽然传来的一阵嘹亮的歌吟打断了她回忆往事。
漂泊的蝉鼓弄着翅膀,停在窗边,为她献上最美的一曲。
她向来不喜欢这些小动物,与建鹏故意吓唬王默不同,舒言通常会悄悄的将它们弄走。
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
不过……现在也不重要了,思思握紧了手中的剪刀。
她受不了这样没有希望的日子。
她得去找舒言,跟他说以后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扛,陈思思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她能为自己男朋友分忧解难。
没错,是男朋友。
不能拒绝,不容许拒绝。
舒言也一定不会再拒绝。
思思最后呼唤了他一声。随即将剪刀刺向手腕。
她要去死了。
不过…
不过,一时间白光骤起。
手中剪刀立刻被震飞,定在房间里挂着的表上,入木三分。
面前的画面里浮现出一个人影,他疯狂的撕扯着周围的纬度屏障,似乎要撕裂空间。
一个嘶哑的声音带着低喘而来。
“不要…求求你…别…”
“思思…”
是舒言,陈思思瞳孔骤缩。猛的站起身来,想抓破面前的屏障。
几乎是向前扑过去。
但她扑了个空,整个人跌到了地上,摔得她膝盖生疼。
陈思思碰不到他,舒言只能靠自己。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彻底没了动静。她只能大声呼唤舒言,一股无力感从心里生出。
就在陈思思再次绝望之际,一道带着血的身影划破空间,扑进她怀里。
他还在不住的说着话,断断续续的语气被哭声填满…
舒言在落入时空夹缝之后,恢复过几次意识。睁开双眼,却只见一片黑暗。他本来还以为自己死了,直到烈火灼烧般的痛觉遍布全身。
又浑浑噩噩的在黑暗中漂泊了很久,一声“舒言”叫醒了他。
他能感受到声音里的绝望。
是陈思思。
舒言疯狂的朝声音源头扑去,想跨越这混乱的时空。
自己已身陷囹圄,誓死守护的女孩不能再出事。
舒言要回去。
可纬度的屏障,那有这么容易被破坏,每撕扯一次,就如同撕裂自己的皮肉。
他疼得要再次昏厥过去。
但舒言不想做窝囊废。
他要当一回英雄。
只属于她的英雄。
他成功了,在最后关头。
舒言慢慢睁开被突如其来的光刺得隐隐作痛的眼睛。
一时间,思念、悔恨、愧疚,凝聚在心头,全部化作了眼泪。
陈思思抱着舒言,一时间竟有点不敢相信。
面前的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含含糊糊的话逐渐清晰。
“对不起…对…不起。”
她笑了,又是一个混着泪的笑。
现在轮到舒言为自己哭了。
男人红着眼眶望她,神色中充满乞求。过去这么些年,他看着还是如当初一样的年岁,但思思不再是当初那个小女孩,她成熟了很多。
陈思思安抚似的给他拍了拍背。
舒言抬起头,他现在很想亲吻他的女孩。
吞了口嘴里的血,他又把头低下去。
陈思思却迎了上来。
腥咸的血液充斥在唇齿之间,两颗离别已久的心再次重逢便迫不及待的交融。
骄阳似火,烈日炎炎。
鸣蝉高歌,窗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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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酒杯完成第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