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墨小侠描写自己的童年,会是无忧无虑、五彩缤纷的吗?墨小侠不知道,但他经常做噩梦,梦见婴儿一样的哭声、梦见只有脑袋的骷髅、梦见恶心的人面鱼......这些都是他儿时的亲历。这样的经历怎样也称不上是美好吧?
只是,那时的他还有志同道合的伙伴在身边,所以才不会害怕。
墨小侠一直都知道的,他才是冒险队里面最需要照顾的人,他依靠冒险队的所有人,却自称未来的大侦探,和查理争DODO冒险队队长的位子……想着如果他变厉害了,大家是不是也可以试着依赖他一下呢?不过他错了,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没能跟上大家的脚步也说不定吧?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不再冒险了?墨小侠不知道,冒险这个词汇,似乎特别自然的就从他们的生活中退场了,所有人都看的很开。中考结束的聚餐上,大家互相祝福,说希望他们以后的人生一帆风顺、永远开心。
除了墨小侠。
他想问大家暑假要不要一起冒险,最后还是支支吾吾什么都没能问出来。
于是大家道别。墨小侠恍惚间才醒悟:他和尧婷婷他们怎么可能一样呢?想来也是,尧婷婷和扶幽分别被省重点录取;虎鲨尽管成绩不佳,可是他的母亲早就帮他联系好外地的职中了;可是自己哪有其它地方可以去啊,他只能留在丘枫镇。
他问自己,是不是在这里就可以永远不用长大呢?
他的家里离学校特别近,就算是高中也是走读。放学的时候,查理总是会去接他,墨小侠每天都和查理诉说他的烦恼,查理总是默默听着,一言不发。直到他注意到查理蹒跚的步子,才想起查理已经是一只快十岁的老狗了。
虽然墨小侠劝说过,说查理不用担心他,自己会快点回家,但是查理还是坚持要来,于是墨小侠就抱着他一起回家。
后来查理就没力气走路了,整天躺在小沙发上一动不动。墨小侠回家的时候,查理只会象征性的摇摇尾巴,用爷爷那年久失修的变声领结含糊不清的说一句“欢迎回家。”
查理离开的时候,丘枫镇下了好大好大的雪,大到似乎可以淹没墨小侠的整个世界。
那时墨小侠抱着查理在暖炉旁边,轻轻抚摸着查理的毛,似乎这样就可以让查理走的更舒服点。查理的声音小的不像话,墨小侠努力凑过去听,查理说:“多多你别难过。”
——好。
查理用力的伸出爪子摸了摸多多的手,似乎是想笑,眼睛里流露出愧疚。
“对不起啊,多多。”
墨小侠没有哭,他答应查理了,他不能难过。几天后的晚上,他在放学的路上一直说着话,他讲述着今天学校发生的事情。
“查理我跟你说啊,今天我同桌又和我吵起来了......”
直到他习惯性的回头,他问查理你要不要我抱啊,才发现身后空无一物。
“查理?”
“......对啊。”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查理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墨多多再也忍不住了,终于放声大哭。
——对不起,查理,可我真的好难受。
那时墨多多经常做一个梦,梦见查理在大雪天不停的往前走,自己在后面无论怎么呼喊它都不回头。
“查理,查理!!和我回家好不好?”
墨多多狂奔着追,凛冽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得他脸上生疼,雪花模糊他的视线,然后他就看不见查理了。他不知道往哪里走、不知道该干什么,白茫茫的天地中只有他一个人,他不停的和查理道歉,声音特别大,不断的在这里回响着。
他说。
——他说自己对不起查理。
“查理。其实我一直知道的,你特别想婷婷他们。”
“我有时候也好想他们啊,可是我找不到他们了。”
“嘿嘿嘿,这样一看,童年就像一场梦一样诶。我是不是特别烦人特别吵啊,查理。”
——不是的,多多。
“有的时候真的好想再回到小时候,和你一起冒险啊。我老是想,要是我当年问出了那句话,结果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呢?”
“查理,你为什么要道歉呢?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明明我才是最需要道歉的人才对。”
——因为我......
“查理,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风声太大了。
可是梦醒了,他还要往前走啊。
大概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墨小侠不再是孩子了。
他努力的学习,和高中的大部分同学一样,希望可以考上一个更好的学校,拥有更好的未来。他经常对着天空发呆,老是觉得自己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可是他想不出是什么。他只能一边迷茫着一边应对各种考试,高考分数下来的时候,墨小侠只感觉神清气爽,一切烦恼皆被抛入脑后——他考上了。
墨小侠大概很满意他现在过的生活吧。
“墨多多。”
直到某一天,他听到有人叫他墨多多,条件反射一般的回过头,是一个小女孩,最多十五六岁的样子。墨小侠认真想了想,确定自己完全不认识这个人。
——那墨多多这个名字,她是从哪里知道的?
“我的名字是阳·薇尔丹蒂。”女孩看穿了他的困惑,掏出一本圣斯丁学院的学生证,“我算是唐晓翼的朋友吧。”
“唐晓翼叫你们去米德加尔特。”
墨小侠看着女孩子从包里掏出破破烂烂的几张纸,郑重的交到他的手上,他仔细的看了看,歪歪扭扭的怎么也不像唐晓翼写的吧?
——虽然他早已记不清唐晓翼的字长什么样子了。
“那个,你能联系到你的朋友们吗?唐晓翼特别说,你们所有人一起去。”
墨小侠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摇摇头。
“那个,其实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去冒险了,我也找不到以前的伙伴们了......”
——他们早就不要自己了啊。
“可是.......”
阳张张嘴皮子,似乎还想说什么。
墨小侠立刻打断了她:“冒险队早就解散了。因为大家都长大了,都有自己的事情嘛。一直像个小孩子也不像话。我还要准备研究生答辩,就先走了。”
——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显得那么有说服力,只可惜无法骗过自己。墨小侠抱歉的笑了笑。
“墨多多,你是胆小鬼吧。”
阳一针见血的点出了墨小侠极力掩饰的真实的自己,墨小侠明显僵硬了一秒钟,倒不是因为被她看穿而感到惊讶,他搓了搓自己的眼睛,刚刚好像有那么一秒钟,就在女孩子的身后,那道金色的光一闪而过,他好像真的看到了唐晓翼。
阳懒得再和他争辩,这样的人自己碰见没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了,一看就是有什么心结,解开就好了。按照以往的惯例,她会从这种人的周边入手,但是这一次嘛,他母亲给的那个录音笔也许会管用吧?
阳把录音笔丢给墨小侠。
“你的妈妈让我给你这个,说是从你的房间里面翻出来的。”
墨小侠愣愣的接住,一脸茫然的看着阳,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小姑娘居然找到他家里去了?
“我明天还会来找你的,一直到你同意为止。”
撂下这句话,女孩子便扬长而去,直奔预定的酒店。
今天天气特别好,晚上拉开窗帘就能看见漫天的星星,缛绣低重霄,繁光衬远天;星河散薄暮,明月坠凡间。
墨小侠都快忘了自己上一次仰望星空是什么时候了,他坐在窗前,静静的看着天空,手里还攥着那支录音笔。
——他其实还没有听。
他猜的出来,这个肯定是查理留给他的。只是他不敢去听,他害怕。他很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他会因为做出一道难题而开怀大笑;会因为听到一首好听的歌曲而心情愉悦;他在社团中和朋友谈笑风生.......墨小侠以前和室友熬夜看动漫,他很喜欢其中的一句台词:“我们所度过的每一个平凡的日常,也许就是连续发生的奇迹。”
墨小侠现在的生活就是他期待的最好的奇迹。
他低头瞥了一眼录音笔。
——那些小时候的遗憾、痛苦,其实和现在比起来显得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总归只要他不去想,不去动,就永远不会感到痛。
那......
查理呢?
查理看见这样的他一定会用力拍他的脑袋,毕竟是自己以前夸下海口,他说他一定会成为世界上最好最棒的冒险家、他绝对会变成出色的大人,可是他都没做到。
墨小侠心一沉,手上的力道又大了几分。他犹豫的注视着录音笔,却不知到底要不要去听。
那年下大雪,查理离开了。他把查理和它最喜欢的照片埋在一起,他说对不起啊查理。
——有用吗?
那年夏天,中考结束后,他和小伙伴们聚餐,他支支吾吾什么都问不出,也没有好好道别。
墨多多,你后悔吗?
但是如果时光轮转,如果他还能再有一次机会、如果他还能再见到他们的话......
——那他一定会问出口,他会乞求他们陪他去;他会带上查理,一起经历最后的冒险,自己可以和伙伴们好好的正式道别;说不定查理也不会再留下遗憾,它走的时候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墨小侠,你后悔吗?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果他能实现查理愿望的话......
他垂眸,轻轻笑了一下,随后叹了一口气,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按下开关,然后录音笔就发出了窸窸窣窣的白噪音,墨小侠不安的等着,查理......会和他说什么?
“多多。”
——我在。
墨小侠条件反射一般的应答,呼吸不经意间染上了一丝哭泣的意味。
“我昨天晚上做梦了,我梦见你和DODO冒险队的大家重逢,说要带我去冒险,我特别高兴去找我的领结,发现它上面都是灰。我只是处理了一下灰尘,一转身就发现你们都走了。”
“我在门口大喊着,希望你们能发现你们还没带上我,然后回来带着我一起走。不过没有人回来找我,大概是你们都走远了,所以都没听到我在叫你们吧。然后我就在门口等你们回来。”
“多多,你知道我是贵族小狗吗?”
墨小侠点点头。
“那你知道......我是被人送给你爷爷的吗?”
墨小侠愣了一下,在爷爷之前,查理还有一任主人吗?
“我一开始的主人是个很忙很忙的人,他经常出门然后好几天不在家,我那时也经常在门口等他,希望他回来的时候能第一个看见我。有一天他带回来一个人,就是你的爷爷,他们有说有笑的,主人把我抱起来交到了你爷爷手上,然后你爷爷就带我离开了那个家。我没有反抗,我只是看着主人,想着下一次看见他会是什么时候呢?”
——是什么时候呢?
“我一直在等他,等了好久好久。直到我老了,我也没能再见他一面。”
“那个时候我就突然感到了害怕,我在梦里发抖,我会不会一直到老了也见不到你们了?我的身体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沉重下来,眼睛也慢慢睁不开。我努力睁开眼睛,然后我就从小沙发上摔了下来,脑子还昏昏沉沉的。”
“多多,你有没有觉得我是条特别有耐心的小狗?”
墨小侠点点头,在他的印象里,查理一直很有耐心,每一次冒险它都是慢条斯理的指引大家,少有急躁的时候。但他不懂,为什么查理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我老是在等。”
——等?等什么......?
“我等着我原来的主人、等着DODO冒险队的成长和归来、我等着......等着多多你长大。”
“我无数次幻想过你长大的样子,你会成为伟大的冒险家吗?会成为梦想中渴望成为的大侦探吗?会变成一个出色的大人吗?我总是期待着,我期待着我能够一直注视着你、至少看看你长大的样子。”
“可惜我做不到了,当我发现我再也无法追上你们的身影的时候,我才惊觉时光的残酷,对我来说啊,你们都是冉冉升起的星星,才刚刚开始你们的人生呢,你们会有自己的轨迹,会有自己的梦想,有自己想要做到的事、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而我老了,我经常坐在小花园里面,我看着太阳东升西落、看着花儿绽放腐朽,我总是能想到自己,我也快走到生命的终点了呢。”
“回想起从前的冒险,老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查理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墨小侠默默听着,那是他们第一场冒险,是在黑贝街,他们破解了秋鹤的谜题,然后他们小队成立了......他们一路上遇见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好多人披着善良友好的外壳,最后却是一切的源头,是他们那时还难以接受的罪魁祸首;他们破解一个一个难题,搞定一次又一次的挑战,那些失去的美好的记忆,似乎在多多的回忆中一一复现,多多能看见,能感受,那些一直困扰他的噩梦,突然间烟消云散。原来如此,他丢掉的是如此重要的东西吗?
“多多,你知道吗?我老是感觉,你是一只鸟,因为失去伙伴,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缓缓向地面坠落。但是没关系的,它曾经也展翅高飞过,在天穹中留下了独属于它的美丽轨迹。我知道我们冒险队有美丽的朝阳一般的开端,你无法接受像这样支离破碎的结局。可是连宇宙都有消亡的时候,更何况是人呢。这句话,还记得吗?”
“所以,多多......我希望——”
查理的声音与那个记忆中的遥远的声音重合了,满天星辰之下,少年的桀骜不驯身影倒映其中,他轻轻回头,挑起嘴角。
他说——
查理说——
“我希望你能够好好珍惜当下,正因如此,人的生命才显得弥足珍贵。”
“多多,如果你累了,去和自己的昨天告别就好了,过去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你未来的路还长着呢。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会支持你。”
咔嚓咔嚓,墨小侠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那是冰块化在春日骄阳下的声音。
——我会借给你的过往一个可靠的肩膀,让你久被禁锢的哭泣得以放声;我会借给你的现在一双有力的翅膀,望你能够翱翔于天穹之上;我会变成流星、化作月亮,我会在天上注视着你,多多。即使,未来的我无法继续陪着你了,但我相信你,你一定会成为足够坚强的人,走上属于自己的路。
“多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无论......”
——无论你未来是否能变成儿时期待的样子。
“你永远......”
——都是我的骄傲。
“多多,我可以许一个愿望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还能再见到尧婷婷他们的话,麻烦帮我带句话给他们吧?”
“查理一直、一直......”
那是查理无数次彻夜重复的梦,是查理半生都在等待的美好的结局。
——查理一直等在这里,你们,终于来接我了么?
“——带我去冒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