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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战

墨白之烟雨寒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我虚扶着帐子,听到了几声只在古诗里读过的悠悠羌笛。

狂风倒也尽职尽责,从不顾及我的衣衫单薄。

对于远处轻扬起来的旗帜和鬓边垂下来的青丝向来一视同仁。

风动,帆动,我心亦然。

真冷啊。

今天是我被关在这一方天地的第三日。

若不是几次梦回都听得到些铁马金戈之声,再加上衣衫属实单薄,我都不由得怀疑自己仍在丰军帐中,静候陌云闲得胜归营。

来北方已是一年有余,只是这十多个月来,我始终同来时言明那般,留守营帐。

我确实帮不上什么忙,想来陌云闲带上我也是怕我在京中遭遇不测。

这一年虽无法日日见到陌云闲,可不时独自练练剑,不时对着沙盘模拟战场,更多是照着边疆风光画上几幅不成体系的山水,竟也别有一番意趣。

心中对这北方生活也无甚抵触。

陌云闲每次排兵布阵都会带上我,我始终不明此举何意。

可既让我看,我便看。

一年下来我对于兵法的了解也不限于纸上,或许这就是他的原因吧。

打仗,少不了要受伤。

说起来又是一桩奇事,他那不能自理的弟弟每次得胜归来后,一身银甲总要染上几片棕红。

可陌云闲极少受伤,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墨渊下凡,身上什么灵力法器应有尽有,只为唬着我陪他历劫。

我又错了。

一次我给陌云归那祖宗洗内衫,顺便将陌云闲刚褪下还未来得及处理的衬衣拿了过来。

我一件一件洗,轮到陌云闲那一件时,即使已洗了两三来回,也还是有红褐色的污水沿着移交流下。

难道是这玄衣掉色?

可这时玄衣,就算掉色也应该是黑色。

我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这才是他每次出战都身着玄衣的原因。

我记得墨渊当年在若水河畔穿的也是玄衣,竟都是为了这个吗?

后来他们每次大战归来,在陪医官照看陌云归后,我必要去陌云闲处看上几眼。

起初他很惊讶,可后来实在拦不住我,便也不瞒我。

只是在我看着他满身伤痕时,同我说自己多年远征下来,医术和那医官已是不相上下,实在不用大费周章云云。

他说的话,我一句都不想听,只是看着他便想起墨渊,就一直哭,害的他还要分许多心思来哄我,现在想想真是不该。

一年下来,我对于外伤的一些治疗基础竟也学了个七七八八。

日子对于陌云闲一众前线奔波的人来说实在太快,可于我却平淡如斯。

我多希望能一直平淡下去。

一次类似总攻的战役,陌家兄弟罕见的一同上阵,军中便只剩下我和一些始终对陌云闲心怀怨怼的沈家军。

一直以来我都是以陌云闲仆从的身份住在营帐里,可毕竟是军中,听到些不好的话也是应当。

什么断袖之癖,行为乖张诡谲等形容词放在我身上于我来说已是见怪不怪。

我不想听便不去听。

只是在他们走后第十天,营地一直以来的安宁被尽数打破。

我始终是蒙的,只见到一群嘴里叽里呱啦的彪形大汉直接杀到我的住处,也就是陌云闲的营帐。

他们没有找到陌云闲,便将目标转向了我。

我想反抗,可估计了一下便意识到这种情况下还是别上去送死的好,便被捆着一路带到漠北军营。

我会死吗?应该不会,况且我也不怕死。

对比死亡,我更怕墨渊元神历劫失败。

所以哪怕死,多少也该有意义些。

被抓到漠北军营的第一时间我便有幸一睹漠北王的英姿。

从前便听陌云闲说过,这漠北王虽年少,却是一等一的骁勇善战。

可他也不止有北方的血性与蛮力,论起谋略也无出他左右。

我那时笑着问陌云闲这漠北王的谋略和我比起如何,只是问出口便意识到不对。

自己这样问,和同他比较有何区别?

好在陌云闲只是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我。

“谋略如何我不好评价,可那漠北王长得和小五一般清秀,着实没长出一副征战沙场的容貌。”

我心里嘀咕,你也没长得有多魁梧,怎的好意思如此评价人家漠北王。

可这一切怀疑都在见到漠北王的瞬间烟消云散。

这人是真好看啊。

只见他斜坐在高堂之上,发冠高束不留一点碎发,使下颌轮廓更加分明。

若不是那肆意张扬的眉毛还让人感受到几分不拘一格,单看五官,就算说他是青楼里的小倌我也信。

又失礼了,真不知哪家青楼有这般绝色的小倌。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此貌美,定是哪家的文生公子,哪能去青楼当什么劳什子小倌。

当然,在下面跪着的我只敢稍微瞥几眼,心中所想更是一个字也没敢说。

旁边的侍卫和他比起来就算说是夜叉罗刹也不为过。

我看着为首的汇报说自家军队被陌云闲尽数歼灭的时候心中终于安稳一些。

呼,既是渡劫就算再不济也要活过五十岁吧,若陌云闲不到三十岁便战死沙场的话,自己也只好随他去了。

正在自己低头发呆的功夫,那漠北王将手下打发走,起身便走到我的面前捏着我下巴看了半天。

“你就是陌云闲帐子里的男人?”

这话说的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是陌云闲的徒弟没错,可他这般问法,恕我实在点不下这头。

“长得也就,不过如此嘛。”

我不敢回嘴,随便他如何评价我的长相,只要他别杀我。

不知是我心愿太灵了些还是什么,我在心里还没祈祷结束,那漠北王便要把我推下去砍了。

“王上……王上,有话好好说嘛。

你即已知道我是陌将军营里的人,怎好说砍便砍……”

不等我说完,那小白脸便白了我一眼。

“不然我也同他一般,把你养在帐里?”

不是,这是哪跟哪啊。

我刚要辩解,只是那漠北王好像想到了什么,走到我面前,撤掉了押着我许久的侍卫。

我看不懂他想干什么,但目前这样是不是意味着我暂时不用死了?

“是个女娃娃?”

我不想点头,是因为我也不太记得自己是不是女子了。

兴许是吧,是看在每月葵水的份上点的头,绝不是因为漠北王那双桃花眼。

“你多大了?”

“十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只见那漠北王笑着笑着面色突然一沉,到吓得我一愣。

一惊一乍的什么毛病?

我在人间待得时间也不算短,只是这种症状见得不多,不知道还能治吗?

“带她下去,找身女装给她换上。

对了,传令下去,同陌云闲休战半月。

就说我在战中遇到了一中原女子甚是喜爱,要同她完婚。”

对于那在我看来脑子有些问题的漠北王来说,我最后得知的消息便是七日后他要同我成婚。

图什么呀?

图我相貌平平,图我女扮男装,还是图我是陌云闲的人。

起初我还不理解,但被关进军帐中便逐渐想明白。

就算不知道我是陌云闲的徒弟,既然是上战场都要带着的亲眷,想来最适合拿来诱敌深入。

感情个在这等着他呢。

我只希望陌云闲千万别来。

我这一条命搭在这里便算了,若是他未经准备便带兵来攻,亦或是孤身而来,恐怕这三十年劫就算白历了。

只是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等,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被关在这营帐中已是第三天,对外界一无所知。

我本来还在纳闷,为何漠北军营竟随时有女装能换,可等我穿上的时候才意识到。

这这这衣服竟如此清凉,只是真的能穿吗?

虽然以前陪墨渊去九重天赴宴时也见过那仙娥献舞,可就算穿得再少外面仍有层薄纱盖着。

这人间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一番震惊之余我也意识到,那漠北王不仅要诱敌深入,还有意羞辱我丰国中人。

我虽气愤,但也只能气愤。

虽说日子还未入秋,可这风刮起来也绝不是我这身舞衣能抵御的。

我刚想要回屋,眼前便出现一身银甲,守在门口的侍卫也应声倒地。

我看了半晌,一声陌云归脱口而出。

若不是那银甲,我还真要好生分辨一番。

“你这小子!乱看什么呢。”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竟是小五?”

他看我的眼神由震惊转为疑惑五官又开始扭曲。

只是在这军营里委实不适合叙旧,我便朝他胳膊就是一下。

“别看了,你若是来救我的便快带我走,这可是漠北大营,若是等他们反应过来咱俩都得死。”

陌云归终于缓过神来,抓着我就要跑。

只是还没跑两步便好像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

也不等我说什么,就将身上的披风整个拢在我的身上,随即又拉着我飞奔而逃。

“贵客啊陌云闲,只是你抓着我未婚妻作甚,来喝喜酒吗?”

我也不知道和陌云归一同跑了多久,只是停下时便看到漠北王带着一支部队拦在眼前。

漠北王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死盯着陌云归。

我虽然听不到外头的事,但既然陌云归来救,定是漠北王要娶我的消息早就传遍军中了。

我手不自主的紧了紧,竟忘了陌云归的手还挂在我的手上。

他攥了攥我的手示意没事,可我怎么都不觉得我们会没事。

正当我思考一会儿再被漠北王抓走怎么保命时,便看到一身玄衣从漠北大军内杀了进来。

“师父!”

是陌云闲,这下好了,买一送二。

我本就不甚愉快的心情更沉重了几分。

陌云闲看我这副扮相也是一愣。

只是我沉迷于感慨于自己前半辈子的英明在漠北王的一番动作下毁于一旦,并未看到陌云闲眼中的逐渐燃气的怒火,这是后话。

“刚才原来是小陌云闲,我说怎么不理我。

喂,你们两个争先恐后的来,是生怕没人给那小妞陪葬吗?”

“三五千余”

什么三五千?

陌云闲只轻飘飘对陌云归说了一句,便朝我丢过来一柄短剑。

不是,感情个您老人家说的是人数呗。

我脑子忽的翁的一声,三五千,你倒是说明白是三千还是五千啊,这多出来的两千人是你杀还是我杀。

“走!”

我看着手里陌云归在我去年生辰时送给我的短剑。

走?我怎么走?

刚冲进敌营之时我怕得已是连剑都勉强拿稳,可他那语气分明是让我大杀四方。

不是,您没开玩笑吧。

就我这双手,别说杀人,就是杀鸡都是从未有过。

可他们二人不约而同背对着我,三人生生围出一个三角。

噌!

陌云闲将已经伸到我面前的剑掀翻回去。

“小五,别怕,拔剑。”

他就给我轻飘飘的六个字。

救命啊,这是和我说句话我就能做到的吗?

可是我意识到,只要我多犹豫一时,陌云闲与陌云归二人就多了壹分负担,稍有不慎他二人的命都会因我搭在北疆。

一步,两步,看着眼前陌云归的白衣一快要尽数染红,我终于横下心来。

几步跃到陌云归身旁,将剑鞘丢在一旁,稳了稳身形。

一时手中剑花翻飞,竟有种七万年前若水河畔大战翼族之感。

手中的剑也不知稳了几分,只是每次有血溅在身上时,那剑仿佛又不受我使唤。

我们一行三人一路走一路杀,这时我才体会到他二人这一年来刀口舔血的日子过得如何不易。

不知过了多久,虽然有他二人护着,可我身上也不少挂彩。

只听到从西北方传来阵阵鸣金之声,周边的将士应声退后,不再上前送死。

为何鸣金?我想不通,是小白脸不愿让自家将士冤死在我三人手上吗?

我身形一晃,终于支撑不住,将剑杵在地。

只觉浑身乏力,在我能维持的范围内选择了最体面的一个姿势,“单膝跪地”。

我想仰仰头,看看天气如何,可眼前不见北疆将士,也没有陌家兄弟。

是连眼睛也睁不开了吗?

也好,不看便不会记着了。

我带着对自己剑下无辜死去的北方兵士的歉意昏沉睡去,不去想醒来后如何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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