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句“是”, 而被班花找上门, 是谁没想到的。
“你、你跟他不合适!”
秀气的女生似乎不太会骂人,只绷着脸翻来覆去地强调,大抵意思就是以苏叶的家庭环境和成绩是配不上徐惊杉这样的好学生的。
苏叶静静地听着她说,并不回应, 衬得班花像是在唱独角戏。
最后, 余光中两人发现徐惊杉来了,班花气得掉头就走, 临走前愤愤道:“陆川柏怎么会和你这样的人做朋友。”
徐惊杉穿着校服匆忙赶过来,素来温润的语气变得急促慌张, 不住地向苏叶道歉:“我只是想气气她, 没想到她会来找你。”
“是我没跟她说清楚误会,让你受了委屈,对不起苏叶。你别生她的气,我替她向你道歉。”
本也就不是徐惊杉和班花的错,他们该道什么歉。
只不过是说了实话罢了。
她盯着徐惊杉追着班花走远的背影,金童玉女,天之骄子, 确实般配。
正如徐惊杉所说,她并不真喜欢他。
可不知道为什么,鼻尖却发酸发涩, 心脏像是被撕开撕碎狠狠摔在地上的难过。
苏叶的眼圈渐渐发红,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低低的呜咽溢出喉咙。
周围有好些路过的人见她站在失魂落魄地树下, 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这些目光,针扎般落在苏叶身上, 恍惚间像是苏母平日里的一句句指责——
“苏叶, 你就这么自甘堕落,满足于眼下的成绩了?你这样的成绩最多上个最差的本科,你看看徐惊杉,全校第一名!再看看小柏,他可是冲着景明的公安大学去的!全国最好的警校!”
“上次来找他去图书馆的女孩是全校第二,人家好学生的朋友都是优秀的。你再看看你,每天看书也没见你学习好到哪去,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要不是徐惊杉就住我们楼上,你觉得你这样的,人家愿意带你玩吗?你再不努力,小柏也会跟你分道扬镳,最后只有你还在原地!你瞧瞧你的差劲,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给我争口气啊?”
“你这样不优秀,没有人会喜欢你的。”
她靠着树慢慢蹲下身,把头埋在膝盖里,眼泪大片大片的润湿了校裤。
这一刻,当初重点班的班花来找陆川柏时,班上同学们的议论被无限循环在脑海中。兴许是她多疑敏感,但她始终感觉他们是觉得自己配不上陆川柏。
即便是作为朋友,他们也都认为——
你看啊,陆川柏的朋友竟然是个连考本科都勉强的学渣。
她怎么配得上啊。
最后,苏叶哭到浑身都没力气。
耳边忽然有个温柔的声音喊她,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是附近奶茶店的店员姐姐,她笑眯眯地递给她一杯芋泥热牛奶,一点也没好奇她为什么哭,只说:“我们店的活动,冬天的第一杯奶茶,随机三十人免费~”
或许是店员姐姐太温柔,又或许是热牛奶在微凉的冬日里诱惑太大,苏叶接下了。
她捧着热牛奶一路走回去,身后天色早已昏沉寒凉。
春和市的冬天来了。
那天回家之后,苏叶再一次向苏母提出不去找徐惊杉请教学习的事情。
不过这一次,她是通知。
面对苏母的大发雷霆和老样式羞辱,苏叶只抬眼,淡淡说:“可是这样已经给徐惊杉带来了困扰,要是徐阿姨知道了怎么办?她会怎么看我们家?”
只这一句,便将苏母堵得哑口无言。
苏叶算准了苏母不会去向徐母求证。
.......
第二天上学时,班上众人都在议论陆川柏和徐惊杉。
说是两人好像打架了,脸上都挂彩了。
苏叶握着笔的手指一顿。
这天放学后,苏叶在学校门口,等到了刚结束竞赛组培训的陆川柏。
少年嘴角破了口子,在冷白的皮肤上尤为显眼。
他也看见了她,脚步顿住,不敢走过来。
苏叶盯了他数秒,抿了下唇角,问:“你不过来?”
…………
“嘶——”
苏叶手下动作微僵,陆川柏委屈地望着她,“疼。”
“为什么和他打架?”苏叶想不明白,两人无冤无仇的。
陆川柏默了半晌,“.....我听说他为了那个女生冷暴力你——嘶!”
少年吃痛地蹙着眉头,巴巴地瞅着她:“阿叶,你谋杀。”
苏叶面无表情地收回力道,换了根棉签沾碘酒,与他四目相对:“我没和他在一起,哪来的劈腿,你别胡说八道。”
不知为何,少年似乎翘了翘嘴角,矜持哦了声,没再叫疼。
那之后,两人无声无息地恢复如初,谁都默契地没再提起之前别扭的时光。
可徐惊杉挨打的事情被他父母知道了,徐母就得了这么一个儿子,从来都是当成眼珠子宝贝。当时就决定要去学校,要让陆川柏背处分,将他从竞赛组除名。
苏叶在徐家门外听见这话时,手上抱着的水果差点掉地上。
见到徐惊杉时,她才发现陆川柏脸上的伤只是九牛一毛,徐惊杉连手上都有伤。苏叶想说的话都梗在了喉咙里,最后反倒是徐惊杉先说话,他仍对上次班花来找苏叶的事情感到歉疚。
苏叶摇摇头,想说你们没错。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艰涩磕巴的请求:“你能不能......让阿姨不要...给他处分。”
这句话说完,她的脸颊像是被名为良心的大火架烤着,不敢再看徐惊杉的眼睛。
她怎么能这么恶劣,利用旁人的愧疚。
但如她所料,徐惊杉答应了,苏叶彻底松了口气。
她向徐惊杉说清楚以后不会再麻烦他,又向他道谢,徐惊杉一一应下,而后想起什么忍不住轻笑起来,说:“之前你总来找我,给我送吃的,他们说你喜欢我。”
“其实,”他问,“你是喜欢陆川柏的,对吗?”
苏叶骤然抬头看向他。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任何人。
周末的时候,陆川柏总是会抱着一摞书来找她,给她讲题,监督她背书。苏母见了,却也没再说什么,或许是真的因为苏叶那句给徐惊杉带来了困扰。
她的成绩足足拔高了八十分,苏母的脸色也渐渐好看。苏叶得了空被允许晚饭后和陆川柏出去小公园散步,招猫逗狗。
初冬微寒的晚风携着万家烟火而来,是属于家的香味。
少年黑色的碎发长了许多,半挡着视线,却仍旧无法遮掩眼眸里的光,他弯了眼眸:“阿叶,你大学想报什么专业?”
苏叶从小到大都没有理想,她好像什么都无所谓。
但是现在,她好像找到了。
“新闻传媒吧。”
“那就是想当记者吗?”
“嗯。”苏叶也笑,仰天躺在草地上,呼出一口白雾:“你不是要当警察吗,那我就当记者,你做,我来报道。”
夜色下,她好像出现了幻觉。
眼尖地瞧见少年白皙的耳朵和脸,好像更红了。
许久后,才听见夜风吹来他结结巴巴的低语——
“那....一言为定。”
那段时光,快乐开心得太过不真实,但苏叶还是忍不住沉浸在其中。
*
命运的警钟被敲响得太过猝不及防。
是某一天,陆川柏的母亲突然出现在苏家楼下,叫住了下楼丢垃圾的苏叶。
她挑剔的目光不住地打量苏家住的筒子楼,以及苏叶,像是要将她身上所有的盔甲都剥去。
那天陆母说了很多很多话。
她讲了很多陆川柏小时候的事情,说了他的优异成绩,还说了陆川柏逝去的父亲。陆父是名警察,他在陆川柏小时候牺牲了,他这一声最是遗憾没能看见陆川柏长大成人,他希望陆川柏能如松柏之姿,又如川流永远澄澈干净。
所以,他不可以堕落,不可以泯然众人矣,不可以有污点。
说到这,陆母望着苏叶顿了下,眼眶通红。
苏叶嚅嗫着动了动唇瓣,她低低地说了句:“阿姨,我在变得更好。”
“有多好?”陆母盯着她。
起先她没有说让苏叶远离陆川柏,只是一直在强调,陆川柏不可以不优秀,不可以被不优秀的人拖着,不可以和不优秀的人在一起。
到最后,她像是有些魔怔了,死死抓着苏叶的手腕嘶声哭了起来,弯下腰眼泪不断:“因为你,他竟然还想要去考警校!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真的不能再走他父亲那样的老路了。成了英雄又怎样,最后除了家人,还不是会被世人遗忘?我宁可自私一点,让他苟且活着.....”
陆母的指甲很好看,做了精致的美甲,又白又滑,跟苏母的完全不同。
苏母的手因为总是做家务,已经变得枯皱。
苏叶的手被陆母死死抓住,划出红痕。
“你们不适合,你会害了他的。”
“我可以送他出国进修深造,小柏的未来该是更明朗的。”
陆母的每一句话都在告诉苏叶,她的上限不过尔尔,她会连累陆川柏的。
……
陆母走后,苏叶回到家,平静地听完苏母骂她丢个垃圾也这么长时间,关上房间的门。
陆母的句句威胁在脑海中萦绕不去。
她说,如果苏叶继续和陆川柏搅合在一起,她就立刻去死。
“苏叶,你是好孩子,阿姨希望你能对今天的谈话保密。你也不希望,小柏没了父亲又没有母亲吧?”
苏母突然推门进来,放了杯热水在她桌上,没好气道:“捂手,冷了点再喝,冻坏了我可不伺候你!”
苏母走后,苏叶捧起那杯热水,滚热的水渐渐捂热了冰凉红通的手指。
可为什么,还是好冷。
那晚之后,陆川柏没再来上学,班主任说陆母为他请了私教。
苏叶又回到了很多年前,一个人孤零零上学放学。
陆川柏怕她心里难过,又怕有人会欺负她,便发消息变着花样讲笑话逗她乐。即使苏叶回过一句【我要好好复习了】后,便再也没有回复过一个字,他也仍旧坚持,像孜孜不倦发着光的骄阳。
中间的某天,消息断了。
连带着将她删除了好友。
苏叶有时候学到深夜倦了,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时,会翻看之前的消息记录,从中汲取继续支撑下去的动力。她笨,就比别人先起床,就复习的再晚一点,再多看一点。苏母偶尔起夜,依然能看见门下露出来的光。
她不再笑,变得安静沉默。
那半年,连苏母都开始劝她,健康更重要。
*
时间一晃而过,高考和志愿填报在盛夏如期结束。
一架纸飞机轻盈地飞进了苏叶的房间,低空盘旋后落地。
苏叶闭了闭眼。
夏日燥热的阳光被树叶筛成零星的光斑落在意气风发的少年身上,他揉了揉头顶的碎发,冲向刚跨下台阶的苏叶,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声音欣喜到颤抖。
“阿叶,好久不见。”
苏叶轻轻嗯了声。
我也是。
但她没说话。
高考前夕,苏叶收到了一束很特殊的花。
那是满满一捧,还没有随风而散的蒲公英,它被人小心翼翼地保护在塑料盒子里。
快递小哥小心翼翼地把盒子递给她,“您打开的时候最好轻一点,不然我怕飞走了。我来时生怕磕到撞到了,还是你们年轻人会浪漫啊,也不知道这么多蒲公英哪儿弄来的。”
苏叶怔了一瞬,随后她在盒子底部发现了一架小小的纸飞机,白色的纸面似乎透着黑色的笔迹。她想了想,轻轻拆开纸飞机,字如银勾——
听说蒲公英被风吹散时,许下的愿望会被实现。
阿叶,许个愿吧。
陆川柏身上有着很好闻的松柏清香,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半年来陆母没收他手机的事情,说陆母极力制止他报考警校,但说的更多是对苏叶的想念。
苏叶怔怔地听着他温热强有力的心跳,他的声音随着胸腔震动传入耳畔:“阿叶,我被公安大录取了!
阿叶,我很早就想说了,我——”
苏叶无法再听下去。
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陆母的控诉与威胁。
——“小柏只剩我了,你想他连最后一个亲人都要失去吗?”
她的眼神里,满满都是对苏叶的控诉。
还有那些同学们,班花、徐母、苏母的议论和谩骂。
他们在脑海里挤挤攘攘,无一不在说:
“苏叶,你不配的啊。”
“你会连累了他。”
苏叶想不到这个死局要怎么破,也不敢问。
倘若陆母的威胁是真的,陆川柏要怎么面对母亲在自己面前自杀后的余生?
既然是她的错,那就该由她斩断。
坏人做到底好了。
她推开陆川柏,少年满眼欣喜中透着茫然无措。“阿叶,你不高兴吗?”
陆川柏轻轻安慰她,想摸摸她,“是因为成绩没有预期的好吗?但是已经过了景明大学的分数线,真的很棒很厉害了!”
苏叶往后退了一步,沉静开口:“陆川柏,我没报景明大学。”
陆川柏怔住了,他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手,又看向一脸冷漠的苏叶,似乎是不相信,小心翼翼道:“阿叶,你骗我的对不对?”
苏叶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因为那样,她会心软。
会控制不住地说出实话。
会忍不住哭出来。
可这个骄傲纵扬的少年,值得更好的女孩子。
她移开视线,听着自己冷冷说出最伤人的话:“没有,我只是不想和你报考一个地方了。”
“我发现,我好像喜欢上徐惊杉了。”
少年动了动嘴唇,声音颤抖:“可你之前说——”
苏叶打断他,“你也说了,那是之前。”
陆川柏的声音戛然而止。
夏日的蝉鸣中,陆川柏久久未语。
欢笑与热闹,与他们隔绝。
时间漫长的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
少年声音低哑狼狈,像是被折去了浑身的意气风发,眼圈微红:“对不起。”
苏叶低着头,她看见少年垂在身侧的手紧攥着,又无力松开。然后一滴水,砸在了浅灰色的水泥地上。
将那一团氤氲的深了。
她咬紧牙关,发狠地掐着掌心。
该是她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