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14)

14.

许墨考完试那一晚上，她犹豫着如何找点话题，比如问他考得怎么样，又比如预祝他取得好的成绩。消息像沉海的石子，迟迟没有得到回复，起初她未做多想，只当是许墨没有留意消息。她开始遐想自己与许墨海洋馆的约定，心情很好地挑起了嘴角。

许墨扭开了门锁，迎接他的是空空如也的居室，这里曾是他的家，即使父母常不在，可是仍存放着他的盼望与等待。桌上的饭菜都凉了，他安静地坐下，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咀嚼了几下艰苦地吞咽。忆及从前，饭桌旁坐着一家三口，小男孩总会吃着味道偏重的饭菜给予他的母亲最大的肯定。如细丝般的眼泪不停的往下流，他的内心充满了尖锐的隐痛，即使是放声哭泣也不能缓解半分。

她与许墨的聊天记录以那句预祝作结，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女孩中考结束，失落感在心中发酵，她下意识地往坏处想。询问了几个与许墨相熟的人，无一例外地都不知情，女孩无法解析此刻心里的焦虑，甚至有一种孤立无援的错觉。明日便是她与许墨约好的日子，其实她的心里没底，也早做好了见不到他的准备，只是仍抱有一丝侥幸。

她第一次到水族馆，玻璃墙隔开了一隅之地供游客观赏，玻璃房内贩卖着独属于海洋的蓝色，优雅且浪漫，这些来自大海的生物从不吝啬于展现自己独有的姿态。她漫无目的地穿梭于人流之中，一种莫名的孤独感涌上心头。

他会来吗? 她不知道，但不知为何女孩总有一种感觉，许墨会来。

她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海蓝色的玻璃房内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她只能凭借人流量的改变来判断。手机直至没电关机的前一刻也没有收到任何信息，她垂下头眸光黯淡。晚些时候，客流量明显地减少，偌大的海洋馆里变得冷冷清清，就像是鸟群惊散后的小广场。待她离开时，太阳早已被拽向了地平线的另一端，女孩楞了一下视线有些模糊，她曾以为自己与许墨的关系已经超越了一般的朋友，可如今才发觉他们之间的关联是如此得岌岌可危，就像是一条两端牵拉的细线，一端松开便会无力下坠。

他们下一次的见面，是拿毕业证的时候，她永远记得那一天，空中太阳高悬却下着密雨，热得似乎雨水还没来得及滴落便要在半空蒸发掉一样。她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婉拒了聚会，上课期间楼道上的人并不多，偶尔有一两个人经过，或行色匆匆或和她一样是这届的毕业生。朝着楼梯拐角的方向望去，她发起呆来，倏地方才无人的地方竟无端多出了个人影，恰巧对方似乎也在望着她。那个人就在她的对面相隔数米的地方，抬眸才发现，他是许墨。

那一瞬，她好像忘记了呼吸，只是凝视着许墨，生怕一眨眼他又会再次消失，眼眶微微发酸似有水汽在冒出。许墨清瘦了许多，风掠过他的领口，夹杂着些许的雨沾湿他的肩，天灾人祸耗散了他所有的情感与理性，甚至于连最后的一丝精力都花在了隐忍上，他已经累得不会哭也不会笑了。女孩小跑着过去，随着她的脚步，微不可察的风轻轻地拂过脸颊，直至她将许墨紧紧地拥入怀中，微风在她耳边仿若一声叹息。诧异最先剥夺了其他的感知，许墨本应拒绝的，只是此刻他太需要一个拥抱了，他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份温暖让灵魂免于被冰封的命运。

“为什么，你为什么失约?” 女孩将头埋在他的身前，声音闷闷的还带着哭腔，她的手环地很紧，倔强得让人不忍挣脱。

『抱歉，家里出了点事。』 他云淡风轻地说着，温柔地拉下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许墨不想过多地提及，于是先于她的询问做出反应，他抹掉女孩脸上挂着的泪珠。 『没事，都已经过去了。』

楼梯的转角处有扇小小的窗，是光的唯一来源，许墨将其挡在了身后，光线昏暗了许多，雨落在叶片上的声音，时而响脆时而沉闷，像是豆子撒了一地。在许墨转身离开的前一刻，她再一次紧紧地抱住了他，大胆得早已忘记自己还身处学校。那段短暂的失联惊得她没有办法冷静下来继续思考，她只想告知他一个名为喜欢的秘密。

“许墨，我喜...” 她没有说完，因为她听到了许墨的那一声。

『对不起。』

她的手紧紧地攥着许墨背后的衣服，身体僵硬得连动都不敢动，她好害怕下一秒他会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钝痛在心中叫嚣，明明早已经预想到了这种结果，可是当它变成现实的时候，原来会那么难过。若一切都安稳如初，他们是否能共享一段青涩的回忆，许墨不知道，只是现在不行了，他要面对的不是可期的未来仅是可怖的未知。

女孩踮起脚，在许墨的侧脸轻浅地吻了一下，她出门前抹过一些润唇膏，只是早餐时被吃掉了一点，靠近时许墨闻到了淡淡的果香。不过几秒，攀附在许墨肩上的手松开了，女孩低垂着头跑走，没有再多看他一眼。怀中属于她的体温默然地消散了，他迷茫地望着空无一人的楼道，就好像她从来没有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