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我哥哥怎么样了?!”见着头发有些斜顶的医生揉按着鼻梁走出来,一个面色憔悴,蓬头垢面的中年女子紧张地询问起来。
“……,进去跟他见最后一面吧。”医生躲避着女人的目光。
女人听闻此话,腿顷刻软了几分,扶着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子,跌跌撞撞地向手术室跑去。
男人躺在手术台上,面色苍白如纸,鼻翼轻轻翕动着,呼吸机无声地工作。女人放缓了脚步,轻轻道:“哥……”
男人呼吸一滞,脸色似乎又白了几分,呼吸机发出难听且尖利的声音。
“哥!”
顾庸逐打了个哈欠,缓缓起身。
周围一片漆黑,暗冷的风声在他耳边蹭着。他打了个哆嗦。
好像有什么人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冷气钻进耳内,勾得心痒痒。
“你说什么呢?”顾庸逐转了转头,轻声问。
细小的声音依旧在他耳边念叨。
“你他妈的蚊子吗?声儿这么小?!”顾庸逐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对着黑暗骂道:“还有,这么黑是怎么回事?我渡劫完了吧?怎么?鬼界停电了吗?”
周围亮了起来,但也只是亮了一点。顾庸逐向旁边看了一眼,夜叉眨巴着眼睛看他。
“……”顾庸逐没话可说,自顾自地往前走。
夜叉见他不说话,有些急了,快步赶到他身前,大声道:“神帝,帝君召,召你到,神殿,去。”“神帝帝君?他不是在我渡劫之前就死了吗?没准现在还在鬼界呢,你去那里看看?”
顾庸逐指了指对面的黄泉路。
“不,不是,先,现在帝诚是帝君,是,是他……”“好好好,”顾庸逐懒洋洋地应着他:“我现在就去,成了吧?”
等夜叉歪歪斜斜地往孟婆那里要糖丸吃,顾庸逐顺手把地上的一把杂草拽起塞进兜里,这里的草常年吸入阴气,对他哥的断手的滋补作用,这次他渡劫,他哥可是帮了他不少。
鬼界与神界之隔,说是十万八千里也不为过。虽说这次渡劫让他增进不少,可惜为人暗算,魂魄受损,这时候要是硬调动灵力去往神界,怕是得病个三五分钟。
“对了,还没给爹准备礼物呢。”顾庸逐想起什么似的,把几朵彼岸花花瓣塞进兜里:“可惜这花阴气太重,怕是要折几年寿。神界阳气还算旺盛,去那里中和一下吧。”
要是能找一人载他去神界就好了。鬼界地方不小人倒是不多,虽说他现在还在人鬼交界之处,但周围也大多是将入轮回的魂魄,意识不全,也搭不上话。
“……”还是调灵力吧。
周围聒噪一片,尽是些杂碎口舌间发出的片语只言。顾庸逐沉心静气,气沉于丹田处,指尖相搓,然后……揉出了个火花。
还是阴火。
顾庸逐艰难地作了一番思想斗争,还是决定去乘木灵。
坐木灵是除了调灵力最快到达神界的方式,当然除了这两种也别无选择。
今天不知是怎么回事,去往神界的鬼怪极多,几十个鬼挤在一只木灵上,歪歪斜斜地往神界飘,顾庸逐见状,踩着其中一只的脑袋就爬了上去。
“你听说了吗?”“……”
这一车木灵的鬼似乎都相互认识,挤在一起窃窃私语着八卦,顾庸逐坐在最上方,摆弄着彼岸花略微有点凋谢的花瓣。
远离了阴间,自然会有所枯萎,顾庸逐要带给哥哥的草亦如此。他拔草时连带了些泥土,此时顺着衣襟掉落下去滑进了深不见底的浓雾下的黑暗。
顾庸逐就盯着那黑暗看去,深渊的深处是几位阎罗的地盘,他只曾记得自己儿时趁着爹在神界出差偷偷到这里找孟婆玩,那时候的孟婆汤销量比此时好得多,顾客也有礼貌的多。
而这十位阎罗,他一个都未曾见过。
这次渡劫回来,那位亲爱的父亲应该也不会为自己安排一官半职,嘴上说些什么,手上就做着截然相反的事。
“你在看什么呢?”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响起,顾庸逐惊得起身,势要往一个脑袋旁边靠靠:“没看什么。”
木灵猛地转了个弯,把还没坐稳的人冷不防甩下,跌入黑色的浓雾。
“哎!有人掉下去了!”一个男孩的声音划破梦境,把坐在木灵上被摇到昏昏欲睡的人叫醒。“啊?怎么可能?”一位满脸络腮胡,神态悠然的先生回答。
“真的!就在刚刚!”
“怎么可能啊?这木灵周围设了灵力结界,不论魔怪神妖,连有点修为的都会因为灵力相斥而被反弹回来……难不成,掉下去的是人类?!”说完这话,他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即刻伸长躯体向那漆黑的一片喊去:“小兄弟?你还有事吗?!”
没有回应。
他顿时冷汗直下,比炭还黑的脸色总算白了几分。这次木灵建设工程是他的部队一手控制,外人没能掺和半分,若是在实施第三日便出了人命,他这个工部部长的头衔可就跟这位小兄弟一样生死未卜了。
部长有些急了,这就要下去救人,撸了撸袖子,却见一木灵的人都盯着他。
“兄弟,你没事吧?!我这就下去救你!”
他心一横,正要跳下木灵赴死,就见着一个凌厉的身影飞身翻上木灵。
部长心中大喜,“没事吧”三字还未出口,就被那人一脚踢下木灵。
顾庸逐从容地坐下,连个眼神也没分给已经跌入浓雾的工部部长,自顾自地问起刚刚还在他耳边说话的男孩来:“他是工部部长?”
“是,近日新上任的,说是木灵年久失修,要翻新才好。木灵是上古神留下的圣武,怎么能随便玷污啊?”见他不说话,旁边不久前还在跟那位部长聊天的人忍不住往他身边凑了凑。
顾庸逐没回应,爬到几人头顶,直起身望向此行的目的地。
话痨见没人应答他,以为自己找的话题不对,又兴致勃勃地跟顾庸逐搭起话来:“这位兄弟,你刚刚是怎么上来的啊?靠灵力撑着?我有生之年能修成这等招数吗?”
顾庸逐懒洋洋地乜了他一眼,兴致缺缺地转过身:“你问他吧。”话痨愣了一番,再三确定顾庸逐刚刚的眼神是否扫过了这人,才问道:“这位小友,他刚刚使用的招数是?”
“……我不知道。”话痨紧盯着面前这个雌雄莫辨的美人,又有点遗憾地望了一眼保持着刚刚那个姿势不动的顾庸逐:“那位小友……”“他不是回答你了吗?”顾庸逐从人脑袋上跳下,甩了甩刚刚从衣襟里抽出的藤条。
“他不知道呀。”
“我也不知道。”顾庸逐甩了甩绿色的藤鞭,又仔细地折叠好攥在手里。
“……”话痨被气得没话说,只好背过身去继续跟不善言辞的美人聊天,起码他不会被气死。
木灵外形似马,却不似马般高骛,没有意识但被人注了灵力可供玩赏,是个合适的交通工具。顾庸逐靠在它的马鬃上,竖着耳朵听二人的谈话。
“这次神魔战争,魔界大败,不知道那位魔君会不会向上次一样再进攻啊?”
“应该不会。”
大败?神界帝君不是都死了吗?难不成从转轮王那里抢出来了?顾庸逐愣了一下,神魔大战足足战了七个月,这在何时的历史上都是相当持久的一场战斗,通常这两界的战斗都是由一方投降而告终。
在他渡劫之前,他那不着调的魔君爹爹还信口开河说要把神界打得落花流水把神界太子抢来给他尚未成年的妹妹做夫婿,栽了吧?
顾庸逐越想越好笑,他倒不是不关心他那父亲,只是神魔两界之间的战斗从来都是儿戏,伤不得和气,魔君这次大败说不定还在他娘的墓前哭诉呢。
“据说帝君帝诚要见魔界的那位,就是前魔君的私生子,记得之前二者也有纠纷,这次可是新仇旧恨一起报,啧啧,那位私生子还未成年,刚渡劫归来吧?太可怜了。”
前魔君。顾庸逐蹲坐着,不愿多想。什么新仇旧恨私生子的,还是要到帝诚那里讨个说法。
他的预感告诉他,这次战争的结果,不像往常般只是个儿戏。
神界周围泛起的层层白雾已经近在咫尺了,可要到达还需一定距离。顾庸逐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现在就接着灵力丰富之时上去,不能再耽搁了。
“那个……”是这位话痨。
顾庸逐睨了他一眼:“你也想上去?”
“其实我去神界,是有……”
话还未说完,他就发现身上已被缠上了藤条。
“抓紧。”话痨听见顾庸逐那有着好看唇形的嘴一字一顿发出声音时,已经晚了。
他被狠狠甩向空中,并在距离天界迎宾石三里的位置摔了下来,又再次被抛向空中。
直到来来回回在空中荡了五次之久,他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话痨小心翼翼地向后看去。
身后哪还有顾庸逐的身影,只剩一个几岁大的小鬼把他当跳绳,摇来晃去的。
而回身去看顾庸逐,腋下分别夹了两个,身前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头子挂在他身上,身后还背着个熟悉的人,是那位不善言辞的美人。话痨瞪大了眼睛,张着嘴,两只手挥舞着势要抓住那飘扬的衣衫。顾庸逐毫不留情地一个闪身,躲过了那双作乱的手。
“……”话痨饶是再不要脸,也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等顾庸逐安然落下,安顿好那四人,走向他的时候,话痨毫不留情地拍掉了那只伸出来的手。
顾庸逐若有所思:“你还想在这里玩会儿?那好,斩魄藤先借你,要是不想玩了叫我一声。”
话痨愣了一下,向下看去。
绑在他身上这个玩意,是斩魄藤?!
是那个藤条下去,魂飞魄散,肉体翻碎的,上古神器?这不是世间仅有两条,一处被封在人界雪山,一处在前魔君祝焱那里所保存的冰宫棺里?!
据说几年前魔君幼子顾庸逐只身前往酆都除妖成功,送给他的战勋奖励?!
这是斩魄藤,那这位……
他慌乱地看向正在迎宾石旁搓火花的顾庸逐。
前魔君最宠爱的小儿子,也是他与鬼界一女子偷情诞下的子嗣,近日刚刚渡劫归来的,顾庸逐?
正当他想着究竟如何碎尸万段自己才能灭了顾小君主的火气,顾庸逐慢悠悠地走过来:“玩够了?”
“够了够了!”
顾庸逐提溜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仿制品可能不太结实,还是有风险的。”
“谢谢顾……等等?仿制品?”话痨惊愕地抬头。
“对啊,不然呢?难道是真货?”顾庸逐平静地扫了一眼绿藤。
话痨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但他还是要确认一番。
“请问,这位小友,姓甚名谁啊?”
“我叫顾避俗,躲避的避,俗气的俗。是不是还挺拗口的?”顾庸逐把藤条折好攥在手里:“您的大名呢?”
“哪里拗口,好听得很,我叫孙伬竣。单人旁的伬,立字旁的竣。”话痨松了口气,虽觉这名字莫名熟悉,但也只权当太过心惊,一时脑袋出了岔子。
“好名字。”顾庸逐笑道:“若你实在喜欢这藤条,便送你,我再去找我爹寻一个便是。”
孙伬竣连连推拒,总算把这位怪人应付了过去。看着他渐渐模糊的身影,话痨才舒了口气,心底的大石头也放下了。
“等等?‘找我爹寻一个’?”话痨未平息的呼吸又急促起来。怪不得“顾避俗”这名字如此熟悉,顾庸逐的表字不正是“避俗”!
孙伬竣只觉如鲠在喉,慌乱失措,呼吸又乱了,引来一阵急促的咳嗽。
那他在木灵上的一言一行,不都被这位魔王听了去?
倒不是话痨这人神经兮兮,顾庸逐渡劫前少出家门,给外人的印象本就不好,这次魔界大败,他作为前魔君的私生子未曾出现更是引起轩然大波,本就不好的口碑更是雪上加霜,话痨见他不怵才怪。
他这次去神界难不成是要找帝诚来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话痨此念头一出,就把在木灵上说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
回味着顾庸逐走前的一番话,他又有些摸不着头脑来。
“不过,”孙伬竣有些疑惑地搔着脑袋:“前魔君祝焱,不是在大战中惨败,被帝诚斩首示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