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禾历劫回来,先是回了紫方云宫,便见到鸣岐托着一件丧服回来。
“这是哪里的丧服?”穗禾问,她总感觉,她历劫的这些日子发生了好多事。
“禀公主殿下。这是龙鱼族的丧服。”
穗禾疑惑。
“大殿下新丧,这丧服是大殿下挑剩下的。”鸣岐又答。
穗禾多方探听,总算理清楚了润玉丧母的来龙去脉。
润玉居丧丁忧在璇玑宫。这一夜,邝露替他上值,刚到了布星台,便看到穗禾等在那里。
身边没有仙侍随从,只有穗禾一个人。
穗禾将一木盒交给邝露,那里面是鸟族的一些特效药,对于天雷业火,可以舒缓一二。
“我身份多有不便,不好亲自去探望大殿下。这些心意,劳烦仙子转交。逝者已矣,万望大表哥保重身体。”穗禾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离开了。
穗禾曾要她去做火神侧妃,紫方云宫的仙侍沅灏又去刺杀她的父亲太巳仙人。
邝露看了看手中的鸟族特药,又回头看着穗禾背影。
鸟族……
瞥见那盒子,邝露布星的动作都多了几分决绝。
栖梧宫离着九霄云殿不远,长琪见栖梧宫似有异样,赶紧出了门,便见栖梧宫上空盘旋着凤凰,定睛一看,原来是火凤戏霜花。
“……这是灵修了?”她看了看四周,四下无人。
凤凰和霜花,火神殿下和……锦觅。
长琪没有犹豫,在栖梧宫布了个结界,那灵修的真身光景便隐去了。
可惜,魇兽跟着长琪出门,已然吞了锦觅的梦珠,跑到了璇玑宫去。
短短半个多月的历劫,旭凤和穗禾都不在天界,足以叫魔界陈兵忘川,亦足以让鸟族长老生出反心。
穗禾想要回鸟族,可赶上天界出了大殿下丧母这样大的事,天后身边也无人,荼姚便让穗禾留在了天界。
事已至此,长琪也不必去问旭凤给锦觅安排命理的事了……
回到房间,她一直想着锦觅和旭凤的事。她的内心,竟然真的有一瞬间的开心,想要将他们灵修的事捅出去。
兹事体大,天家的颜面她不能不管;穗禾的感情,她亦不能不顾。
即便这事昭告天下,便可以断掉润玉和锦觅的婚约,她也不能那样做。
她是厌恶水神不错,加上大长侍的身份,又眼看着要做官了,本也可以拿这事做做文章……
可她却不忍心,伤了洛湘府另一位女主人的体面。
也不忍心伤了润玉的体面。
天亮,邝露回到璇玑宫,将穗禾送的东西交给润玉。
“殿下,这是穗禾公主特意送来,代紫方云宫和鸟族,赏赐殿下的……”
润玉死死盯着那个盒子,无意知晓里面是什么。
璇玑宫里很静,邝露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润玉长袖一拂,带着灵力将那盒子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彦佑见状:“你这是打算做什么?真的要和天后撕破脸皮不成?”
“一口气不来,往何处安身?”他看着地上碎得看不清原样的盒子和药材,瞳孔里像是一团化不开的墨。
彦佑自然知晓,润玉想要报仇。
“可是干娘从前做了许多错事。”彦佑道。
他闭上眼睛,下颌的肌肉紧绷着。
见他不说话,彦佑讽刺一笑:“你们母子,一个样子。利用起她来,毫不留情。”
长琪做官之前,刚刚见过润玉;至于簌离,一串人鱼泪,便把这紫薇门嫡传弟子的心,牢牢地捆在了润玉身边。
彦佑觉得可笑,长琪对于他们的利用,心里一清二楚,可却连半点怨言也无。
润玉忽地睁开了眼。
他一闭眼,眼前便浮现起琪儿的脸,让他不忍心做决定。
可他不争,琪儿在官场只能是孤木难支,凶险万分。
那个冷血的帝王,又怎会把长琪放在眼里?他那个父帝,想要的,不过是有莘弟子的归顺,还有一柄帝令而已。
“如今怕是连做闲云野鹤,都是一种奢望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彦佑不愿再多说,只告诉润玉,自己明天就走。
“彦佑,我们认识的时间虽短,可我也一直把你当兄弟。”润玉道。
这话,彦佑一点都不信。
只有男人才最懂男人,彦佑看得出,在这之前,润玉绝对是把他当成情敌的。
“你别跟我来这套。”,彦佑举手示意他住口,“琪琪要为你留在这里,去给你父帝做官,我阻止不了。我彦佑也没这么大能耐,能跟夜神殿下称兄道弟。”
彦佑说完,便出去了。
润玉则是对着簌离的画像发呆。
短短瞬息,他想了很多。
父帝对他说,戒急用忍,天道无情。
紫薇帝君对他说,天命天道,皆是虚妄。
从今以后,他要主宰自己的天命。
刚刚毁了穗禾的礼物,璇玑宫就来了个不速之客——旭凤。
他若没有记错,旭凤正在禁足期间。
可笑的是,旭凤来找他,说了两件事。一是要杯酒释母仇,二是……要他退婚。
若是没有杯酒释母仇在先,也许在旭凤要他放弃锦觅的时候,他会对旭凤有些好脸色。
旭凤这样一提,他倒真的琢磨起锦觅来。如果没有琪儿,他也许真的会喜欢锦觅——锦觅的性子像极了琪儿小时候,见他第一面,唤的便是“小鱼仙倌”。
和那句“小鱼哥哥”,如出一辙。
退婚也是润玉本意,只是要冒的险太多。
他清楚得很,没了和洛湘府的婚事,他在他那个父帝眼里,就只是废物一个。
紫薇帝令于天界,便如传国玉玺于凡界。长琪的手中有紫薇帝令,召她入朝为臣,是他那父帝最好的选择。
儿臣儿臣,他跟旭凤都自称一声儿臣。不同的是,旭凤是儿,他是臣。
润玉正想着长琪,便有昭告六界的消息传进璇玑宫:有莘氏玄机子,封为大长侍,加赐衔玄机道人,特许九霄云殿行走,立府敕造道玄仙府,仙阶位同上神。
翌日,彦佑离去,鲤儿却选择了留下。
彦佑走之前,将簌离的遗物原封不动留给了润玉。
润玉对着簌离留下的遗物,复盘自己在洞庭湖的记忆。
水族令牌,翼渺洲布防图,梦陀经,还有……他跟琪儿的婚书。
只不过,那婚书上签的是长琪的道号,以紫薇门弟子的身份,跟他定亲。
他可算是明白,为何彦佑说,他和娘亲都在利用琪儿了。
世间总有太多的阴差阳错。
回想他跟琪儿第三次见面,是叔父替琪儿挪了仙籍,调到了璇玑宫。那个时候,琪儿一句“哥哥”,便叫他丢盔卸甲。
琪儿是如何出现在他眼前的?
似乎是某一次被娘亲刮龙鳞、剜龙角,琪儿便出现在他眼前了。半梦半醒间,也见不到她是哪里来的,难不成是他的血浇灌出来的吗?
记得那个时候,长琪一直在湖底最幽深的地方,一直想要见一见外面的小鱼长什么样子。他一直觉得自己丑陋,不肯带她见别的小鱼。
“哥哥。”,长琪抓着他的袖子,摇晃了两下,“我会很乖的,很听你的话的。我就只出去这么一次,好不好嘛?”
他的心被这一声“哥哥”叫得骤然一缩。
他又能说什么?又能拒绝什么?哪怕当时当刻叫他上岸,他也定然会带她去……
润玉本以为,对琪儿是一见钟情。原来所谓一见钟情,只是在见面之前,便爱上了。
长琪算是他的母亲和他一起取的名字。簌离为她取名“长鳍”,很是随意敷衍。他看不过眼,改了一个字。
“琪树长资青玉润”,果然是好名字,和他……般配。
小的时候,他便央着娘亲要求娶长琪,娘亲久久不应,便只能搁置。
但是,洞庭湖底岁岁年年,听着她唤他“哥哥”,心里竟然也有一股隐秘的温暖,说不清。
如果琪儿小时候没有偷偷趴在他耳边叫“夫君”的话,他也许……也不敢生出什么绮念。
彼时,琪儿还小,不懂这是何意,只知道叫他夫君,他们就可以永远待在一处。
“殿下……是真要和锦觅仙上退婚吗?”邝露不知何时走到了润玉身后。
“是。”,润玉叠起手中的婚书,“退,是肯定要退,只是早退还是晚退。”
“那殿下刚刚为何跟火神殿下……?”邝露语意未尽,这件事也说道不清楚。
“只有压得越紧,得到的时候,答应得才会越快、越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