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界。
水神探了锦觅的真身,发现锦觅是他的骨肉之后,正陪着锦觅在花界享受天伦之乐,打算过几天再告诉锦觅身世,便在花界住了下来。
彼时,长琪正在洞庭湖给簌离诊治。簌离的病虽然没有她想象中的严重,但却很难治。换句话说,长琪无力回天,只能是拖得一时算一时。
“鲤儿,鲤儿!”簌离抱着鲤儿,疯疯癫癫的,紧紧攥着鲤儿的胳膊,吓得鲤儿一张小脸紧紧皱着,想哭却又不敢哭。
“鲤儿,你听娘的话,去当天帝……”
“干娘,您这样会吓到孩子的!”长琪把簌离和鲤儿分开,把鲤儿抱在怀里,轻抚着鲤儿的头。
簌离一把抢过鲤儿,尖声道:“不许抢我的鲤儿!我的鲤儿,是以后的天帝!鲤儿,你听娘的话,娘给你配了紫薇帝君的徒弟为妻,一定能帮你做天帝!”
鲤儿终于吓得哭起来,彦佑上前拉开簌离。
“你哭什么!我的儿子,不能哭!”簌离说着说着,自己却哭了起来。
长琪右手默默抚上左手腕上的人鱼泪,心中憬然。怪不得,她两次跃过龙门,簌离都没拿出这人鱼泪,只等到她拜了紫薇帝君为师,簌离便把人鱼泪送了她了。
一瞬间,一句话,她什么都明白了。彦佑没看出这细节来,只抱着鲤儿离开了屋子,叫长琪照顾好簌离。
长琪给簌离施了针,叫簌离平静了些许。她想问一问簌离,如果她没有拜紫薇帝君为师,簌离还会不会把她许配给润玉。
小时候,润玉老是开玩笑,说要娶了琪儿妹妹,一辈子保护琪儿妹妹。那时候簌离还当做两个孩子童言无忌,可是,为什么等到润玉上了九重天,就变了呢?
不过是因为她的师父而已,不过是因为紫薇门弟子的身份,能帮助润玉夺位而已。
不但如此,长琪也不难猜到,簌离一直没放弃帮助润玉夺位,一千年前她看见的鄱阳湖兵力布防,到现在,簌离一刻也没有放弃过。
最后,长琪什么都没问。不论怎么说,几千年来,簌离对她的照顾假不了。如今,簌离的身体又成了这个样子,什么都做不好了。
长琪见簌离终是平静了些,趁着她清醒,便对簌离道:“干娘,我跟润玉的婚事,怕是一时半刻难成了。”
她说的是实话。天帝一句话,比什么都管用。
长琪说着,眼底已是化不开的落寞。却不想簌离突然坐起了身,对着长琪就是一巴掌。彼时长琪正坐在床边,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这一巴掌的力量裹挟着趴在地上。
她用手撑起身子,深吸了两口气,告诫自己:干娘还病着,不能多想。
正当长琪要起身伺候簌离休息时,便听簌离高声朝她抱怨,那声音还带着哭腔。
“废物!给你定个婚事都能出事!我养你六千多年,都白养了!”
长琪下巴微微抖着,张口用力呼吸着,终是把眼泪咽了回去,解释道:“干娘,是我不好。可此事确实是情势所迫,润玉也有更重要的事要办,我们亦是……很为难。”
长琪所指的更重要的事,自然是锦觅。
簌离却听不进这些,她只知道,她为儿子谋划几千年的事,被眼前这个女子搅黄了,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伸出手指着长琪鼻子,露出的半截胳膊,亦是筋骨凸起。
簌离怒骂质问:“你有什么为难的?你在九重天养尊处优,又是紫薇帝君的弟子,有什么可为难的?!”
长琪眼泪夺眶而出,此刻安顿好鲤儿的彦佑却进了屋,扶起跪趴在地上的长琪,才觉出长琪已然脱了力,全靠他撑着才能站起来。
彦佑心疼又愧疚,毕竟,如果不是他带锦觅进了九霄云殿,也许就……
多想无益,彦佑皱着眉头,声音抬了几分:“干娘,您以为她不为难吗?就因为她答应您要嫁给大殿,甘愿去紫方云宫伺候天后,一千年啊,多少荣华富贵捧到她眼前,她都没要……她不为难吗?”
长琪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哽咽了太久流泪,反而会失声。
簌离听到长琪去伺候天后荼姚,眼中满是恨意,当时便从床上跳起来,奔到两人身边,掐住长琪脖颈。长琪脖颈骤然受力,向后退去。
彦佑还来不及反应,便听见簌离愤恨高声道:“我杀了你!”
再回过头,便看见长琪被簌离掐着脖子,脸上已经通红。彦佑冲上前将两人拉开,挡在长琪面前,看着簌离:“干娘!您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不知道!”,簌离嘶吼着,“我只知道,有她师父在,六界没人能为难她!她的婚事为什么不能叫帝君出面做主?”
长琪趴在八仙桌上,大口喘着气,听到簌离提及紫薇帝君,开口解释:“干娘,我师门已经避世几万年,不能因为我区区一桩婚事,叫我师尊出山。更何况,紫薇门……正是式微的时候,我师尊这时候出山,凡界怎么办?”
她明白轻重,紫薇门弟子生祭花神的事,一定不能说。
“我不管!”簌离说着,灵力一挥,只见长琪身前的八仙桌应声而裂。
彦佑见状,立马向簌离身边布了个结界,带着长琪离开了。
“哥……”长琪微微抬头,看着彦佑眼睛。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是完完全全没有秘密的。
“干娘这边,自有哥来替你周旋。九重天差事多,走不开,听哥的话,差不多就回去吧。”
长琪摇了摇头,还是留下了。簌离病成这样,她如果走了,就再也没人能给簌离治病了。
长琪在洞庭湖一留便是三个多月,却仍旧治不好簌离的病。簌离日日念叨着“鲤儿鲤儿”,鲤儿不懂,以为是叫他。
可是,彦佑和长琪怎么会不懂呢?
彦佑想要安排润玉跟簌离见上一面,特意等到长琪离开洞庭湖,回到了九重天,才悄悄溜进璇玑宫。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长琪在洞庭湖待了三个多月,于天界,也不过是半天而已。
长琪回了九重天,只和紫方云宫的仙侍们交代了几句,便去了璇玑宫,一进了璇玑宫便见到一容颜清丽的仙侍朝她行礼道:“大长侍。”
她觉得这仙侍很是面熟,但她却不认识。
长琪来找润玉,为的是锦觅的事,眼下自然不会因为一个仙侍耽误正事,待和润玉商量完了,才想起问这仙侍来。
毕竟,她这大长侍没做好。天后寿宴,璇玑宫就连一个能上九霄云殿的仙侍都没有。
“哥哥,那新仙侍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你这添了人,我怎么不知道……”长琪说着说着语气却有些发酸了。
润玉压根也没打算刻意瞒着长琪,眼下一时半会也定不了亲了,交代总比瞒着强,便道:“是邝露。”
长琪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天帝太微的意下,似乎不同意她跟润玉的婚事,长琪也不免多想。可眼下又实在不是给她耍性子的时候,只得垂头不语。
润玉见长琪似是伤心,牵了长琪的手:“琪儿,我并非故意瞒着你,而是我……亦是刚刚得知,邝露是女子的事。不但如此,她还是太巳仙人的女儿。”
“你跟我解释什么,她是你的仙侍又不是我的仙侍……”长琪嗫嚅着,润玉愿意和她说,她心中还是开心的。
润玉另一只手也牵上长琪,“你要是不愿,我叫她回太巳仙人那里去。”
“邝露的事,我没不愿意,也没想什么。”,长琪解释道,“我是想陛下,是不是不喜欢我……”
“父帝不是不喜欢你……”,润玉伸手给长琪捋了两下鬓边碎发,“其实,如今这样也好。左右,琪儿年岁还小,我们来日方长。”
润玉看得出来,长琪嫁给他,多少有些犹豫。
“那说好了,来日方长!你龙鳞都送给我了,早晚得娶我,不许反悔!”长琪抚着胸口的龙鳞,语气颇有些凶巴巴的。
润玉看在眼里,却觉得可爱得紧,不由得展颜。
“九死不悔。”润玉眼眸清亮,盯着长琪,一字一顿道。
“我不是说过你不许把死啊活啊挂在嘴边嘛!”长琪戳着润玉胸口,想到邝露,她还是有些委屈。
“好。”润玉嘴角上扬。
“哥哥,只一样。不管邝露有多漂亮多温柔,你喜欢她都不能超过喜欢我,只能最喜欢我……”长琪和润玉说话,不像和别人说话。她跟润玉说话平铺直叙,有时候还有些语无伦次。
“不是最喜欢,是只喜欢琪儿。”
长琪微微抬头,看着润玉,见润玉亦是在回望着她,问道:“哥哥,要是我没有师尊,就只是个普通小精怪,你还会喜欢我吗?”
“会!”润玉没有半丝犹豫。
“那……哥哥,如果……如果你的亲生娘亲没给我们定亲,你还会喜欢我吗?”长琪这句话问出来,便有些后悔。
按照她了解的润玉,如果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根本入不了润玉的眼。可她更害怕润玉直接告诉她,如果没有这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便不会再喜欢她了。
“那琪儿还会来九重天找我吗?”润玉轻轻握着长琪肩膀,微微俯身,好跟长琪平视。
见长琪眼中含泪,润玉只觉心中隐痛,后又在心底轻叹。他因为这桩婚约不成,思虑多多,却没在意过他的琪儿会不会恐惧、会不会多思。
是他思虑不周,让琪儿多想了……
“润玉此生能得琪儿一心托付,已是至幸。开始,我或许惶恐,不敢信……不敢信我这一生能得琪儿这样好的女子诚心相待。可是后来,千年相许,琪儿还不知道我的心吗?”润玉说着,轻轻握着长琪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那个地方,是他的心,亦是逆鳞之伤所在。
“只要琪儿来找我,能让我遇到你,我都一样会爱你……即便你不来,我若能恢复幼时记忆,也一定会去找你。”
“之前在魔界,你吃锦觅的醋,我虽是焦心,却也心中欢喜……我总想,锦觅的性子会不会很像琪儿小时候;我也想,若是我当初没有离开你,琪儿能不能一直开开心心的,不必为了我,在紫方云宫摧眉折腰。”
几句话,便安抚了长琪那颗焦躁的心。
“我……也没有摧眉折腰。紫方云宫的人都对我很好……”长琪怕润玉担心,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解释道。
世人皆道,男女之爱,只经得起风雨,却经不起柴米油盐。可润玉却有一种独特的魔力,能将所有轰轰烈烈的事,都变得平平淡淡。
紫方云宫的气氛实在压抑,长琪不想回去,便留在了璇玑宫。左右,润玉都会替她安排,护着她。
润玉抬眼而顾,便见长琪正给魇兽梳毛,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润玉感然,坐到长琪身边:“琪儿,我将魇兽送给你可好?”
他看得出来,长琪很喜欢魇兽。
长琪脸上有一瞬间的开心,复又斩钉截铁地拒绝:“不好。”
润玉问道:“为何?”
“你都养它这么久了,哪能随便送给别人呢?”
“琪儿怎么能算是别人呢?”润玉反问。
“你养了它这么久,肯定有感情啊。我把它带走了,你……”
长琪想说润玉会更加孤寂之类的,终是没忍心开口,又自知说不过他,便开始耍赖:“总之,就是不行。”
润玉微笑着问:“琪儿喜欢魇兽吗?”
长琪没有说话,反倒是魇兽,在长琪怀里蹭了蹭。
润玉了然,道:“等琪儿嫁给我的时候,再把它带回来,不就好了?”
这算是聘礼吗?长琪在心里默默问道。
不对,这不是聘礼。长琪回答自己。魇兽有灵,润玉决不会把它当个物件一样送给自己,这只是润玉的心意。
她的思绪不禁飞回了洞庭湖,簌离句句戳心的话……她也想和润玉的联系多一些、再多一些。
不是靠别人给他们的联系,也不是因为她是谁的徒弟,只是因为润玉心里有她。
想着这些,便也收下了魇兽。
长琪走后,润玉便独子坐在院中看书,听到脚步声才抬起头来。
一看,原来是邝露。
“殿下,”,邝露轻声开口,察言观色道,“大长侍来了,殿下……也总算是能一展欢颜。如此,再好不过了。”
润玉独自一人时,总觉得周身泛着水雾,眉宇间也结着淡淡的愁绪。邝露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又在手中攥紧了红线。
那是刚刚月下仙人给她的红线。
邝露头脑一热,把手中的那根红线塞到润玉手中。
他若是能收自己一根红线,她也心满意足。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两心相知已是最好不过。邝露祝殿下和大长侍,早日修成正果,这根红线……便当邝露,聊表寸心。”
邝露说着收回手,声音有些几不可闻的颤抖。她觉得自己的脸颊连带着眼眶一起发烫,正要回头告退,却听润玉开了口。
他声音是如玉石击节的清亮,少了往日几分气声,可见说话人的心情还不错。
“邝露。”
邝露抬眸,四目相对。
润玉微笑着,看不出邝露眼中的缠绵情意,开口道:“心意领了,红线……我便不收了。”
说着,润玉将那红线递到邝露手边,堪堪不碰到邝露:“多谢。”
邝露扯了扯嘴角,挤出一抹笑来,收回了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