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柳絮纷飞。四月细雨绵绵。到了五月的时候,已经开始有了些微的暑气,蔷薇又一季盛开。不知不觉的,沈靖和出狱,也有了整整一年。大学进入了毕业季,每次路过N大校门的时候,都能看见穿着学士服的年轻人抑或笑意连连抑或别情依依的面庞。友情也好,爱情也好,离别,是成长的必经,也是为了下一段更好的相遇。可分离,终究也是痛的。沈靖和这天到市区办事,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路过N大正门前的街道时,不期然地听见了女孩子伤心的哭声。她蹲在光晕间的暗色里,看不清身影,可沈靖和还是认出,这是月月。“月月?”沈疏月吓了一跳地转过脸,逆着一旁街灯的昏黄灯光,隐约着的是沈靖和的影子。她急忙吸了吸鼻子,用双手胡乱地抹掉脸颊上未褪的泪痕。“月月…这么晚你…你这怎么了?”“不用你管。”她说着只想快步走开,可又不知道还能去哪里…宿舍已经门禁,更不可能在这个点还跨大半个城市回家。“沈疏月!”她听见背后传来的含着些许怒意的声音,“一个女孩子深更半夜一个人蹲在马路上,也不想想这多危险!”“你吼什么?!”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哽咽后的浓重鼻音,“你以为你谁啊!我怎样犯着你什么事!我本来心情够差了结果你还在这里阴魂不散!!”沈靖和也是对这些冷言冷语有了抵抗力,沉默了几秒钟后平静地抬起头望向妹妹。“别闹了月月…很晚了回去睡觉吧,不开心的事情明天再解决。”沈疏月别扭地低言:“宿舍门禁了…”“那你……这是打算去哪里?”“不知道……无所谓…不就过一夜嘛哪里不能过…”沈靖和感觉又好气又好笑,月月二十多岁了却依旧像个不谙世事的任性小娃娃,别扭的可爱。“你跟我去我那儿吧…”“不要!”“那深更半夜的你是要坐在地上喂蚊子?而且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大雨,是不是心情不好特别想淋雨啊?跟那韩剧里演的似的,一边淋一边哭一声声叫偶吧卡其嘛,嗯?”沈靖和逗她,疏月“切”一声,没有好气地嘀咕,“大男人的还看韩剧…”“你可别污蔑我啊!我可不看那玩意儿…不就是你那小室友成天窝我们店里看偶吧啊!”沈疏月依旧别扭地不说话,沈靖和装着要走的样子,“沈大小姐,我走了哦!真走了!”他才走两步,就听见身后弱弱的还硬是装横的声音,“你…你等下!”“今晚真要下雨?”“对啊”“你那儿远不远?”“就在那儿啊!”然后,沈靖和就眼见着小丫头闷声不吭地跟在自己身后…他在如水的夜色里忍俊不禁轻轻笑起来。“你就住这?”沈疏月环顾着巴掌大的出租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大小姐你今晚就将就一下啊…”“可就一张床啊…”“你睡啊!”“那你…”“我一大老爷们的用不着你费心啊…”沈靖和正说着,忽然听见“咕噜噜”一声,丫头立马一阵尴尬地转过脸。“没吃晚饭?”沈疏月默认。“你这丫头……”沈靖和嗔怪着翻了翻灶台下的柜子“我这儿也没什么吃的,给你下点儿面条?”沈疏月再一次默认。清汤挂面,撒上点儿葱花,味道倒是不错。沈疏月是饿得厉害,也管不上什么只顾着赶紧吃完。“慢点儿慢点儿又没人跟你抢…淡吗?”疏月摇摇头。一碗面很快吃完,兴许是吃饱了,沈疏月觉得这会儿的心情确实明亮了些。沈靖和收拾了碗筷去洗手池清洗,“饱了就赶紧去睡吧…不早了…”出租屋的灯光是那种惨亮的白色,明明亮的厉害,却无由的竟是呈现着一片惨淡。她看着沈靖和忙碌着的背影,忽然的在某一个瞬间,对他长久来充斥满怨恨与不屑的心,竟是悄然柔软开……“你怎么不问我今天怎么了?”“我问了你也不会愿意说啊…人艰不拆,你不愿意说我也不能强迫你不是吗?”“我跟我男朋友分手了……他要去英国…不愿意回来了…”沈靖和轻声嗯了声,望了眼疏月,好在面色如常。很久没有人说话,只有龙头处哗哗的流水声清晰可闻。待他洗好碗筷,沈疏月还定定地坐在那里。他在她对面坐下,“月月…我知道其实现在别人安慰什么都不抵用…但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他顿了顿,“不是所有你爱的东西你想要留住的人会一直陪伴你…失去有时候不是一件坏事,难过也不全是坏事…”“它们会让你成长的…痛苦会过去…悲伤也会过去…”“所以啊…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睡一觉…要相信明天…或者总有一天…总会好起来的!”沈疏月抬起眼眸,望着他,忽然开口,“那你好吗?”沈靖和微微愣住,“什么?”“你明明过的一点儿也不好,却还总装的笑的很开心的样子。你累不累?”沈靖和笑起来,“丫头你哪里看出来我过的不好不开心?”沈疏月没有说话,走到床边躺下。沈靖和关了灯,周遭的一片黑暗里,他听见疏月突兀而清晰的声音。“自欺欺人。”
沈疏月本科毕业典礼那天,沈靖和原先自是没什么立场出现的。只不过这关系网千丝万缕错乱不堪,总是有那么些意想不到的阴差阳错。杨天当然是得在这么个意义非凡的日子全天陪着女朋友,从一大早就带着相机和蒋清在学校里东奔西跑左拍右拍。沈靖和是上午九点半的时候接到的杨天的电话,说是相机忽然出了问题呈不了像,而这边毕业典礼就要正式开始了,让沈靖和帮忙着将另一个相机送过来。他赶到N大礼堂的时候,学校校长正在台子上长篇大论地展望莘莘学子光辉前途云云,听得杨天这货直打瞌睡。“你来了啊!蛮迅速的嘛!”沈靖和将相机递给他,“我这任务也完成了…先撤了啊!”“来了都来了这么着急走?我可是听我们家清清说了,你妹子还是毕业生代表要上台讲话呢!不想看看?”“讲来讲去不也就感谢这感谢那的老一套嘛…”嘴上尽管说着,腿倒是迈不动路了,一屁股在杨天边上的空位上坐下。疏月上台的时候,自带光环似的耀眼,一举一动都那般令人瞩目。杨天侧过头来神神叨叨,“别说,你家妹子是优秀!”沈靖和轻笑起来,“是啊…她和逸群从小都这样的……”杨天撇撇嘴没接他的话,低下头调试起新拿来的相机。沈靖和微不可闻地叹了声,疏月的演讲刚好结束,他还是咧起唇扬着笑意鼓起掌。典礼结束后,杨天火急火燎地去找他家清清,沈靖和跟他打了声招呼准备就回店里了,毕竟还有生意得做。刚出礼堂大门,他一个不经意地侧望便看见了沈志申一家子在礼堂门口的雕像前拍着合照。一家人都笑的灿烂又幸福,给他们拍照的小伙子也是笑意盈盈的,“不愧是咱们外院的女神!一家人果不其然都这么出挑!”沈靖和隔着往来的人群,定定地望着那其乐融融的一家人,那烂漫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快乐……他最终还是决定绕道离开。庆幸着幸亏没让他们看到自己。破坏了兴致多不好。他在回程的路上看到一只流离失所的麻雀,孤零零地飞上那个枝头,又惶惶然飞向另一个……总有孤独的飞鸟。也总有落寞的人。711明明心存渴望,却又不敢接近的复杂心理,对于沈靖和来说,是一种煎熬,却也同样是一种慰籍。就像他总跟自己说的,不要去叨扰他们平和幸福的生活。而事实上,他们的幸福,本身也足以让他深感欣慰。在后来的两年里,或许也是因着时间的流逝与刻意保持的距离,所有人都平和了许多。沈靖和还是偶尔会在学校附近碰到疏月,虽然依旧没有太多的交流,但疏月也不会似过往那般恍若如临大敌的满身充斥怨愤。甚至还有几次,疏月晚归没吃上饭的时候,还来找了他,也不要吃别的,就说想吃他下的清汤挂面。同父母那边,关系也是缓和了些,沈靖和知道他们不愿多见他,因而也就是逢年过节的,总是会给他们打个电话,接电话的无论是沈志申还是林茹,语气也都算是平缓,尽管不会多言什么,但对于沈靖和来说,也算是满足。唯有逸群……这么些年,沈靖和依旧没有机会能真正同他直接接触。一是家里人总不愿让沈靖和见他,二是无可忽略的,兄弟两人心中横着的那根鲜血淋漓的刺。然而事实上沈靖和是多想,有朝一日能站在弟弟面前,认罪道歉…要他怎样都可以…这是他,最期冀的救赎……09年冬春之交的时候,天气依旧冷的厉害,他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晨起床时,不经意地感受到来自侧腰的一阵疼痛。疼痛不算猛烈,夹杂着丝丝酸意。沈靖和扶着腰小坐了会,待缓解后便也没去多想。他也的确没有什么闲工夫去多想这些。还得工作、还得赚钱。这些年他一直是在存钱的。杨天问过他天天这么省吃俭用的为了什么?难不成是想买房子娶媳妇?沈靖和打着哈哈,嬉皮笑脸将他应付过去。而事实上,怕说出来别人笑话,他存钱确是为了沈志申一家。沈志申退休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儿了,尽管身为局长待遇是可以,可沈志申两袖清风没什么灰色收入,加之这么些年沈逸群的断不了的医药费是一笔巨大开支,一家人的条件算不上十分宽裕,起码跟逸群出事前是无法相提并论的…过两年沈志申一退休,待遇自会大不如前,经济状况怕是会更不好些…若是他和林茹年纪大了身子再出点儿状况……沈靖和想下去自己心里都绞着痛…好好的家…成了这个样子…他想,不管怎样,自己存的这么些钱,尽管做不到千两万贯,但好歹也能在关键时候帮着他们缓解些压力。算是自己的补偿…也算是,为人子为人兄的,一份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