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解

　　“滚出神庙，就沐嫽那个妖怪也配受供养？”

　　“要我说啊，就应该一把火烧死这个妖怪，免得祸害我们！”

　　“快走快走，恶魔回来了。”

　　脚步声惊惶又杂乱地响起，不一会却戛然而止，紧接着是若干重物轰然倒地的声音。

　　沐嫽微微睁开眼睛，面色麻木地在角落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把自己藏得更深。

　　眉心处突然生出了诡异的黑色额纹，在肌肤上肆意生长，所到之处，如刀割般疼痛。

　　她无助地呜咽一声，眼睛瞥到门口处出现的黑影，又无力地垂下头。

　　曾几何时，面对着曾经义无反顾爱上的人，她却已经不敢抬头。

　　那人恍若无事地擦拭着沾满了鲜血的手掌，就如同刚才那几名百姓不是被他所杀一样。明明是做着最残忍的事，他的神色却冷静又愉悦：“嫽嫽，我回来了，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他拿出一个木匣，随意地扔在神龛上，嘴角还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沐嫽抬眼望去，本以为早已干枯的眼中突然涌出泪水，她的手指颤抖着去够那个她熟悉的木匣，可是近在咫尺却花了几乎全身的力气。

　　是兄长贴身的匣子，里面一般都有她喜欢的蜜饯、糕点和她的小手绢，总是带着香甜清新的气息。

　　可是当她这一次再打开匣子，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血肉模糊的头颅替代了香香软软的糕点，那熟悉的脸颊上双目被人挖去，两行血泪从空荡的眼眶里流下。

　　“沐烊……”沐嫽闭了闭眼，把脸贴在残损的头颅上，泪水流到他的脸上又消失在匣子底部的血迹里。

　　男人冷眼看着她的哀恸，意外地有些烦躁，伸手拿走了木匣：“难过吗？你杀了雾夕的时候，你有想过我也是这样痛过吗？”

　　沐嫽咬着牙，死死地瞪着他。他永远会在她和雾夕之间坚定不移地选择雾夕，就如同在那一天当她和雾夕同时被抓住的时候，听到他清清楚楚说：“放了沐嫽。”

　　呵，好一个放了沐嫽。

　　她还没来得及傻傻地高兴，一把长剑当胸穿过，把她钉在了石壁上。也是，明明知道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怎么肯把他心里的人暴露出来，她，只不过是个悲哀的替死鬼罢了。

　　好痛啊，痛到当她看到魏简酒小心翼翼抱着雾夕的时候，几乎希望自己已经昏死过去，再看不见他们的柔情蜜意。在那一刻，她明白了她永远是局外人，见不得光却又不得不利用的局外人。

　　可是到了最后，连雾夕被流剑射中也要算在她头上，在她家族的支持下登上高位后，灭她全族，永不超生。

　　“魏简酒，”沐嫽终于笑起来，点点泪光蕴在眼底：“我恨你。”

　　魏简酒沉沉地盯视着她，却突然笑出声来：“随便你。我留你一命，只是为了让你也尝尝我的感受，恨不恨我，与我无关。”

　　可是下一刻——沐嫽却猛地用从木匣底部不知何时摸出来的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捅进了自己的喉咙，血流满地。

　　魏简酒顿了顿，接着勃然变色，怒吼：“你做什么？”

　　于是沐嫽最后看到的景象，就是她爱了一辈子的那个人，双目通红伸手抓她的样子。

　　瞧，多可笑啊。

　　明明是他逼死她的啊。

　　如果有来生……再也不要遇见他了。

　　花满以沉浸式上帝视角看完了这一段故事，和旁边的姬尘、漫夭面面相觑，嗤笑出声：“就这？这还想破镜重圆，我可去他的吧！这种男人还不干掉留着过年吗？”

　　姬尘面色也难得有些难看：“一想到要进入此类故事……”

　　漫夭耸耸肩，正要接话就看到面前景象又发生了变化。一个半透明的虚影从万千光点中聚集而出，化成了刚刚才看到过的、不能被留着过年的男人面容。

　　花满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装作没有被这化境的主人抓包自己说他的坏话，就看到那人沉沉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随着他目光而来的，还有万钧雷霆一般的沉重威压。

　　花满不经色变，漫夭和姬尘不由自主踏前一步，将她在后面遮得严严实实。

　　花满：“？”倒也不必如此呵护。

　　男子看着他们三个的举动，却轻笑后卸去了压力，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眉心的堕仙印迹红光一闪。

　　等等、堕仙印迹？

　　三人看清之后，脸色全都凝重了起来。

　　所谓堕仙，是指修行圆满臻至化境的时候，由于受到巨大打击而导致入魔形成的一种人。他们不被任何派别所承认，无论修魔修仙，都将其视为败类和耻辱。

　　姬尘出声，目光直直投向那人：“您就是……孤酒前辈？”

　　男人一怔，顿了顿后目光却有些悠远，似乎想到了什么前尘往事：“不错。”

　　花满自然是听过这个名字的，就在她修炼的魔功上面，扉页写着：“不念亡人，不思是非，不成大道，悔之已晚，戒哉戒哉！”署名“孤酒”。

　　竟然是他。

　　自开天地以来，第一个堕仙。

　　男人见到他们的神色，知道他们多少是听过自己，有些意外地挑起眉头，轻笑起来：“不曾想这么多年，居然还有人记得我。”

　　他的光影在三人周围微微踱步，几乎瞬间又回到了原地，笑容加深：“甚至还有一个是我的继承者。”

　　“你知道如何方可境界大增？”他颇有趣味地问花满。

　　花满茫然，自从得到功法，她就一直是循序渐进，靠着天赋的底子和系统偶尔的作弊修行，哪里知道怎么突飞猛进？

　　男人摇头，居然有些遗憾：“吾当日修行时，一年一境界，全是靠着……”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四周的空气却似乎不断变热，蒸腾到有些不适。

　　“是悔恨。”花满的声音响起来，清凌凌地有些冷意：“你对沐嫽的悔恨。”

　　“不错。”魏简酒的笑意彻底收敛，身体似乎一下子佝偻下去，双手抱住了头，再抬起时双目血红：“我以为她不过是我环环相扣的计划里微不足道的配角，可是直到她离开我，我才知道她是我的阵眼，我的脉门，我的死穴。”

　　“我想要复活她，于是我放弃仙术修魔，可是无论我怎么尝试，她的神魂已经永远消散，被她自刎的匕首镇压，永世不得超生。”

　　“我要你们、改写结局，否则你们这些人，一个一个的，都来祭我的阿嫽！”

　　花满目光发冷，就算面前这人比她强上数倍，她也毫不掩饰对他的鄙夷。

　　可不是嘛，迟到的爱意狗都不要，还指望一个被你害死全家的人能够原谅你？就算知道这个幻境不过是他求个安慰，她也免不了想改出个鱼死网破的结局。

　　男人仰天大笑，他们身下的地面却突然塌陷，三个人猝不及防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