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之约（2）

走出风月馆的大门，外面依旧在飘着雪，满天的皑皑白雪不多时便白了头，街上的行人不算很多，这样的天气里谁都不愿意出来。蒋言抬起头看看天“这样的天气真不知还会持续多久。”有车夫拉着车经过他们，谢君生摆摆手。

“君生，你这刚刚回来连家门都没进便急匆匆的赶来这边，你大哥可真该给你颁个奖了!”谢君生笑了笑“大哥交代的事当然要尽力去完成才是。”俩人说笑着往前走了几步，“对了 ，你三弟君临我前些日子在东洋门见着他了，啧啧，小伙子可是越来越俊朗了”蒋言冲着谢君生挤眉弄眼，谢君生回头看了看他，“ 他身边那姑娘看着倒很是眼生，不像我们这地方的人呢，不过模样跟你弟弟般配的很”蒋言边笑着边冲谢君生挤挤眼。“我刚回来，还没去瞧他，他只要不闯什么祸，孟姨娘也不会拿他怎么着”谢君生笑了笑，他这个三弟从小便人小鬼大，大了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收敛成熟一些。

“君生”蒋言突然变得严肃又认真起来，望着谢君生道“我知道你这次回来应该是有大事要做，但你记着任何事都切莫冲动，一定要把前后都给想明白了再动手，可别……”他有些忧心，但又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可别什么？”谢君生好笑的不行，蒋大少爷何时变得这般“我们许久不见，蒋言你倒是变化很大，什么时候说话只说半截还能把后面半句给咽回去了”这小子之前说话那可是恨不得一股脑全给抖搂说出来的。

“你这人！我凭什么就不能有改变啊，行了行了，你赶紧回去吧，我不跟你说了我巡街去了”蒋言边说道边用手推了一把谢君生，扭头就往另一条街走。“我有空再来找你啊”身后的谢君生笑着大声喊道。蒋言背对着他挥了挥手，飘逸的军服衣角在拐角处一闪而过，直到谢君生看不见的地方他才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天，天空还在飘着雪，而寒冬将至，今年的冬天似乎不好捱过啊。

谢君生一路直奔家中，谢家位于整个北平的最北边，到了家门口，他回头看着来时走过的路，旧时他爹还在时这一整条街每天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来往的商贾云集，谢老爷虽不入政，但当时的财力也算是上的了台面的，所以往来的人中也不乏一些军阀官吏，而现在，他苦笑了一下，恐怕连只老鼠都不愿意光顾了。

管家老马隔着大红漆栅栏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的谢君生，眼睛一亮“哎哟我的爷！”说着便几步并作一步朝着门口走来。谢君生笑了笑迎上前去“马叔”，老马看着站在面前的人有些激动“你可算回来了哥儿”，“是啊大哥的信一到我就动身了，紧赶慢赶也才今天刚到”谢君生看着老马，管家老马算是谢家的老人了，从谢老爷在世时就一直陪在身边，直到他们哥几个出生，马叔总是和谢家站在一起，“快进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马的背比前几年更弯了，一身粗布衣裳干净整洁，头上还戴着顶瓜皮帽子，脚上的鞋满是泥泞，那双眼却依旧明亮透着温暖和蔼的光，脸上的笑容不减，他伸手去抓谢君生的胳膊，谢君生赶紧上前，看着放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双手，布满了树皮般的褶皱。

俩人一起往里走去，一切陌生又熟悉，绕过庭院和假山布景，谢君生突然想到父亲还在时就极力反对修建或者搬迁什么谢公馆，不愿意住洋房，硬是要保留这里的一切，说是住惯了这大平房，那屋里带楼梯的不习惯，这里的一草一木全都是谢家几代人的心血。谢君生有些感慨唏嘘，“哟，生哥儿回来了”不远处的亭子里有人隔着冰湖老远的在喊他，“好像是…二姨太”老马往那处瞧了瞧，凑在谢君生耳边道，“马叔，那我们过去打个招呼”正好瞧见了不过去招呼一声实在说不过去，谢君生边说边往湖中亭走去，“哎哎好”。

这二姨太姓孟，北平人，早先刚进门时谢君生四岁已经有了模糊的记忆，那时家中池边的空地上本来是爹为他和大哥修建的一处秋千，那年孟姨娘进门后就被改成了花圃，种满了牡丹花，每年花季开的时候大朵大朵的十分旺盛，而这湖中亭也成了孟姨娘赏花最佳的地方，所以她最爱在这亭中小酣，支一竹床就歇在此了，小的时候他和大哥并不太喜欢她，觉得她抢占了地方，把原本是他们的秋千给改成了花圃，所以每到花季他们都会想尽办法去捣乱，有时是折一枝花，有时是在花圃里挖土，挖的到处是坑，为这事爹和娘不止一次打骂过他们。

正想着脚下已经穿过了九转石桥，走进亭子，正中间升着火炉子，烘烤着整个亭子并不太冷，周围更是扯着几块粗布低低的罩着亭子四周，二姨太孟秋月坐在一旁的软塌上穿着厚厚的棉衣，头上还戴着棉帽，身上披着动物毛坎肩，脚上穿着一双精致小巧的棉绒兔毛鞋，整个人从头裹到脚，不光如此，手里还捧着个手炉。谢君生走上前恭敬的行了礼“孟姨娘”，孟秋月笑意盈盈，站起身道“我坐在这亭中，虽有这布帘遮挡，但咱们生哥儿是什么人，这大高个子，我刚好看到颗头在哪一晃一晃，哎哟我再定眼一瞧，原来是生哥儿哈哈哈”她捂着嘴大笑几声，眼睛都弯成了月牙，被她一笑，谢君生反倒不好意思了，微微低了低头，摸了摸鼻子。

“快过来让我瞧瞧，这留过洋的可就是不一样”孟秋月一边拉着谢君生一边冲身边人说道，“你是刚进门？有没有去见过太太？我今晌午就一直在这坐着了好像也没瞧见你呢”。谢君生笑了笑恭敬道“是，我刚到没一会儿，正准备去呢”。“那是应该的，应该的，太太天天盼着你回来呢，前些日子我们在一处摸牌，她还说羡慕临儿时时都能在我身边，生哥儿这次回来还准备再去吗？”孟秋月热情的拉着谢君生直接坐在了软塌上，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说不准，我这次回来主要是…”他话还没说完，孟秋月身后一小丫头凑上来低头道“二太太，厨房来人说，你要的莲子鸡汤炖好了”。孟秋月点了点头，回过身对谢君生笑道“我最近馋这莲子馋的不行，特意差他们给我寻来炖成汤喝，改明开春了我就把这湖里种满荷花，到时候莲子就有的吃了，你说怎么样生哥儿？”。“孟姨娘开心就好，种满荷花也是未尝不可”谢君生礼貌的颔首，“哈哈哈生哥儿刚不是说要去见太太吗，那便快去吧，平白的在我这耽误这么长时间，让太太知道了该怪我了”孟秋月边说边站起来“我去厨房喝我的莲子鸡汤，生哥儿要来一碗吗？”谢君生赶忙站起来道“不了，我还不饿，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孟姨娘”说罢他就站起身往后面的院子走去，突然谢君生顿了顿脚步，眼神的余光瞟见孟秋月又重新坐在原处不动，脸上还保持着笑容，目光投向谢君生所在的地方，他赶紧快走几步避开视线，等走过了湖边，一股冷意从脚底开始往身上蔓延开来，但他不敢停下脚步，一股脑的直往前冲。

“二少爷，爷，生哥儿”身后传来老马的喊声，谢君生停下脚步，看着身后的老马气喘吁吁的追赶上来，不住的用手顺着胸口的气，谢君生有些愧疚了，他把马叔忘记了，这么大年纪的人了硬是追赶着他绕着湖边走了一大圈，他赶紧迎上去轻拍拍老马的背“马叔…我…”“没事没事不碍事…咳咳”老马赶忙腾出手来摆摆手“爷你这是怎么了，我刚刚看你走的那么急，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谢君生赶紧解释道“没有什么事情马叔，是我没有礼数了，怎么能让你跟着我满院子跑”，老马呵呵一笑“没事，你从小我不就跟着你屁股后面跑着了吗”“那怎么能一样……”谢君生更不好意思了，羞愧的低着头“呵呵好了，你赶紧去后院看看你母亲吧”老马还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丝毫不在意“我这身子骨也是该锻炼锻炼了”。

“好，马叔那我先过去了，你别跟着我了，赶紧回屋歇歇，我一会儿去看你”谢君生也笑了，“不急不急，你先办你的事，我糟老头子一个随时都能看”老马笑了笑露出了两颗缺了得牙齿，正好一个在上面一个在下面，看起来有些滑稽，但又无比质朴，马叔是除了娘之外最关心他的人了，他一边应着一边往前走出几步，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看向老马问道“对了，马叔，我大哥现在在家中吗？”“啊大少爷吗，他好像说是警署有什么事，一大清早就已经出去了”已经出去了吗……“大哥的屋还在东面吧”谢君生继续问道，“在的在的，西面是你的屋也一直给你留着的，我一会儿差人去重新再打扫打扫”老马看向他的眼神满满的都是慈爱，谢君生又是心中一暖，“不碍事马叔，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