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挑刺

小燕子吐吐舌头，这才站起身来，接过身旁宫女备好的茶碗，走到老佛爷跟前双手奉上，恭恭敬敬地说道：“小燕子请老佛爷喝茶！恭祝老佛爷身体健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复又端了一碗给乾隆，高声道，“小燕子请皇阿玛喝茶！恭祝，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嗯，还有，你是这世上最亲切最和气的皇阿玛！俗话说，国有乾隆……”小燕子顿了顿，眼睛滴溜溜转了几下，又欢声道，“对，谷不生虫！有您在呀，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乾隆接过茶碗，茶还未入口，便被小燕子这几句话逗得乐开了怀，哈哈大笑道：“谷不生虫？小燕子，这是什么说法？朕可是头一回听说啊！还有这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也不像是你的小燕子语言啊！”

“皇阿玛，这是紫薇教我的！自从她给我说了大婚后第二日要奉茶请安的规矩，我就缠着她一句一句教我说吉祥话，好不容易才学会了……”小燕子眨巴着大眼睛，一脸认真地说道。

“小燕子啊，虽然知道你是在给朕戴高帽子，但不得不说，这高帽子朕戴得还是挺舒服的！”乾隆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低头呷了一口茶又朗声道，“好了，这敬茶也敬过了，请安也请过了，永琪，你也早些领小燕子到各宫去问安吧！”

“谢皇阿玛，谢老佛爷！那永琪和小燕子就先告退了！”永琪闻言，伸手扶起了小燕子，拱手拜谢正欲离去，一直沉默无言的老佛爷喊了声，“且慢！”

永琪心里一怔，脸上却还是保持着应有的淡定和从容，谦恭地拱手说道：“请问，老佛爷还有何吩咐？”

老佛爷放下茶碗，唇边盈满了笑意，宛然一个亲和力十足的老奶奶，与方才面无表情的样子大相径庭。她缓缓言道：“永琪，小燕子，你们一大早过来请安奉茶，想必，定是没用过早膳了。正好，哀家刚刚着人去备好了早膳，皇帝也在这儿，大家不妨坐下来一起用膳，一会再好好闲话家常。”

小燕子与永琪对望了一眼，眸中飘过一丝不安。永琪心下明了，捏捏她的手心，对老佛爷微笑回应道：“老佛爷有心了，永琪谢过老佛爷！”

看到永琪对自己使眼色，小燕子亦是甩甩帕子福身道：“小燕子谢过老佛爷！”

不多时，宫女嬷嬷们便将膳食端上了桌，又麻利地码好了碗筷和碟盏，布好了菜。老佛爷盈盈一笑，说道：“趁热吃吧！都是些清淡的家常菜！这儿可比不上你们宫里那些个海珍海味，你们将就一下！”

永琪笑了笑，态度谦和有礼：“老佛爷说笑了，永琪向来不喜厚腻之食，再说，能与老佛爷同桌而食，是我们的荣幸。”

显然，老佛爷对永琪的态度与话语都甚为满意，她略微一颔首，大家都纷纷拿起碗筷开始用膳。

自进宫以来，小燕子还是头一回在慈宁宫用膳。放眼望去，膳桌上摆着的杏仁茶、鲜豆浆、清鸡汤、八珍粥、莲子紫米粥、水晶包子等等菜品，光从面儿上看就甚是清甜可口。早晨起床后只胡乱往嘴里塞了口杏仁酥的她，这会儿肚子倒真是饿得咕咕响，也顾不上拘谨，端起面前盛好的紫米粥就吃了起来。

“叮，叮，叮……”一串突兀的声音骤然响起。老佛爷眉头微皱，“咳”地轻咳一声，目光撇向响声传来的方向——正是小燕子坐的位子。小燕子正吃得专注，倏地被惊了一下，只听“啪嗒”一声，筷子已从桌边滑落在地。

“小燕子，这成婚前一个月，宫里的嬷嬷们不是把这宫里的规矩都教予你了吗？怎么，这会儿，连吃饭的规矩，都不记得了？”老佛爷的语气不威不怒，却充满挑剔的意味。

老佛爷不冷不热的话听在小燕子耳里却是甚为刺耳。常日里她在漱芳斋，自然是想怎么吃，便怎么吃，顿顿饭皆吃得开心随意。在她看来，若连吃饭睡觉等日常诸事都要加注条条框框的话，那未免太憋屈了。她正要与老佛爷理论一番，又记起自己答应永琪的话，努努嘴只道了句，“老佛爷，我知道。只是，小燕子希望，和您像是寻常老百姓人家吃饭那样，高高兴兴的，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小心这个，顾虑那个的……”

“小燕子，”老佛爷沉下脸，不满道，“这不是民间，这是皇宫！而你，也不再是跑江湖的普通女子，你是皇子的福晋，宫规岂能枉顾？”

坐于老佛爷身旁的乾隆闻言，唇角微颤，似是心有触动，正欲开口，永琪却像是早已料到会有状况发生一般，轻轻拦住小燕子欲弯腰的身子，镇定地道了声，“我来。”遂躬身将掉落的筷子拾了起来，交予一旁的宫女手中，又对着老佛爷拱手道，“老佛爷，小燕子来自民间，本不该被这些繁琐的宫规所束缚。但为了融入这个皇宫，小燕子已是做了不少努力。或许她仍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但我希望老佛爷能多多担待，永琪欣赏的恰恰正是她宝贵的天真率性。”

“永琪，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老佛爷拿起桌上的帕子抿了抿唇，又道，“做了皇子福晋，身份何等尊贵，人前人后，都务必要保持自己的仪态优雅端庄，怎能随意敷衍？倘若宫廷命妇人人如此。那这皇宫里还有何规矩可言？”

永琪握紧身旁小燕子的手，无半分畏缩之意，语气却更添笃定：“回老佛爷，小燕子是皇子福晋没错，但于我而言，她只是我的妻子，是要与我共度一生的人，是我想要一生一世保护的人。如若老佛爷对她有何不满，那么亦是对永琪不满了。”

小燕子见永琪为自己出头，也憋不住了，急急辩解道：“老佛爷，不是不是，你听我说。我也不知为何会有声音，在漱芳斋的时候，我也是这么用膳的，但不会这样……”

“小燕子，你可知道，你面前的那个碗，有何特别之处？可是哀家特地为你准备的吉祥碗？”老佛爷气定神闲地解释，又抬抬手道，“你再仔细看看，你碗里的图案。”

吃饭就吃饭，谁还留神看什么图案啊？小燕子一脸不解，顺手拿起碗仔细瞅了瞅。只见碗底绘着一副双鱼戏珠图，凸起的设计更显立体，对着光一照，竟泛起点点金光来，“不就是两条鱼嘛，有什么奇怪的？”

老佛爷没好气地瞥了眼小燕子说道：“这是西域使节进贡给我大清朝的珍品，双鱼戏珠乃大吉之兆，哀家特地给你挑这个吉祥碗，也是为贺你与永琪新婚。此乃上等玉瓷所制，哪怕只以木器击之也会叮当作响，使用时必须十分小心。你使这么大手劲，万一将这双鱼图弄花了，那岂不是亵渎了宝物？”

晴儿几次想要说话，一旁的李嬷嬷都摇头示意她不要。

“这……我不知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小燕子左右望了望，小声嘀咕。

永琪眉心一凝，还欲言语，一直在旁静静观察的乾隆却哈哈一笑，开口道：“皇额娘，所谓不知者无罪，小燕子虽然粗枝大叶了些，但她绝不是故意扰乱规矩之人。朕看她经过教习嬷嬷这一个月的调教，已经进步许多。再说，如今有永琪在她身侧，天天耳濡目染，您还怕，她学不好吗？”

见乾隆为自己解围，小燕子急忙连声道：“是啊！老佛爷，那个，您放心，以后，我努力跟着永琪学规矩，做什么事都会很小心的！”

皇帝都开了口，老佛爷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无奈地摇摇头，又朝后边挥了挥手，李嬷嬷快步上前，双手呈上一个银托盘。

“小燕子，过来，到哀家前面来。”老佛爷一边拿起托盘上的物件，一边伸手示意。

“这是哀家着内务府特意定制的送子如意锁，它能保佑你和永琪早生贵子，”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小燕子，老佛爷轻轻托起她的右手，往她手心里放进一个银锁片，嘴角弯了起来，“小燕子啊，既然永琪挑了你做福晋，那哀家也只好认了你这个孙媳妇。眼下，这赛娅尔泰的孩子都快出世了，永琪也已经老大不小，是该做阿玛了。希望，你也能尽快给哀家添个重孙啊！”

一听这话，小燕子脸刷地红了，咬咬嘴唇，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话。永琪望望小燕子，只是抿抿唇，眉眼含笑。

晴儿见状，嫣然一笑，走上前贴心地揉捏着老佛爷肩膀说道：“老佛爷，您别心急，这五阿哥和小燕子才刚刚新婚，您老人家别给人家小夫妻这么大压力。再说，照他们感情这样好，要孩子哪是什么难事儿啊？您老人家啊，就别操心了。”

“瞧瞧咱们晴儿这张巧嘴，这下，还变成哀家多事儿了？”老佛爷笑着看向晴儿，适才脸上的阴云已尽数散去，又挑起旧话，“看来，哀家也是时候尽快给你挑个如意郎君，好让他管管你了！”

晴儿却依旧笑得轻浅：“晴儿还想在老佛爷身边留几年呢！老佛爷，您可不许想方设法把晴儿谴走呀！”

众人皆大笑起来，正殿里一片和乐融融。

小燕子收好了送子如意锁，老佛爷又是叮嘱了一番，才允了他们，让他们到东西六宫行礼去了。

待永琪和小燕子到各宫折腾了一圈，已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下一圈圈暖黄的光晕，投射出两人相依相偎的身影。

小燕子走了一段，不禁伸手揉了揉肩膀和脖子。

永琪转头瞧见她嘟嘟的小嘴，又看那张俏丽的侧颜透出浓重的疲惫之色，扶住她的肩膀心疼道：“小燕子，累坏了吧？难为你了，折腾了一整天。”

那温柔又宠溺的眼神笼罩着自己，让小燕子顿觉再累亦是值得。她睁着圆圆的大眼睛，长吁一口气说道：“放心吧！我好着呢！今晚好好睡一觉，我又是那个活蹦乱跳的小燕子啦！”

彼此都心甜似蜜，两人情不自禁地头挨着头蹭了蹭。就这样，他们手牵手漫步回了景阳宫。明月彩霞二人已为二位主子传了晚膳，早早侯在了前厅。而永琪还未进宫门，就被乾隆临时传去了御书房。

没有永琪在身旁，小燕子甚感无趣，匆匆忙忙胡乱扒了几口算是吃完了。晚膳过后，她悄悄把明月彩霞拉到跟前，叮嘱道：“以后在没有外人的场合下，你们都还喊我格格！可记住了？”

明月彩霞互相看了看，伺候小燕子已一年有余，她们深深知道自己这位主子的脾性，向来说一不二，当即便爽快地应了下来。

夜色渐浓，小燕子卸下一身疲倦，梳洗沐浴完毕，正从回廊里缓步走回房间。秋夜的空气清冽又夹杂着些寒意，倒也不觉得冷。小燕子不禁放慢了脚步，深呼吸了几口。

正享受间，突然竟扎扎实实被人撞了个满怀。“哎哟！”小燕子惊叫一声，一个重心不稳跌落在地，她一边揉腿一边抱怨：“大半夜的是谁啊？这么匆匆忙忙的……”

那人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双腿一软匍匐在地，哆嗦道：“格……格格，不对，福晋，奴婢……奴婢……奉江嬷嬷之命，到内殿拿……拿换洗的床褥……”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何如此慌张？”小燕子慢慢支起身子，此时已看清她一身宫女打扮，见她神色惊慌，话语不清，只觉奇怪。

“大胆，竟敢冲撞福晋！”守夜的小顺子提着宫灯闻声而来，大声喝道，“倘若福晋身子受到什么伤害，你担待得起吗？你有几个脑袋？”

被小顺子这一吼，那宫女吓得是连魂儿都快没了，顿时头如捣蒜，口中不断念道：“奴婢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福晋，福晋饶命……”

“还不赶快下去！”小顺子双眼一瞪，朝她摆摆手道。

“是是是……奴婢，奴婢这就走……”还没等小燕子反应过来，那冒冒失失的身影已沿着回廊退了下去。

“小顺子，她是谁啊？”小燕子理了理衣裳，望着宫女远去的方向，疑惑道。

“回福晋，她只是个做粗活的小奴婢，不劳您挂心。您还是先回房休息吧！”小顺子躬着身子，恭恭敬敬说道。

尽管小顺子没说明白，小燕子始终觉得那个身影很熟悉，仿佛在哪儿见过，却又想不起来。她无奈地耸耸肩，转身进了房里。

打更的铜锣声“当当当”传入窗内，小燕子望望窗外，撇撇嘴又低头继续摆弄梳妆台上永琪送给她装紫玉簪的那个红木雕花盒子。

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从身后轻轻环住了她。

“怎么，你好像一点都不奇怪，就那么肯定，一定是我？”永琪略带磁性的嗓音，对她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

暖暖的气息惹得小燕子脖子有些酥痒，她合上红木盒子，转过头正对上那双牢牢锁住自己的目光，须臾，又含羞带嗔说道：“哼，除了你，有谁敢这么大胆，深更半夜还出现在景阳宫？”

永琪向来喜爱干净整洁，刚处理完公事回来，第一时间便即刻沐浴，换了套干净寝衣回房。当然，这么做的目的亦是为了保持清爽的状态出现在娇妻面前。听了小燕子这句话半开玩笑的话，永琪嘴角轻扬，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朝床边走去。

“喂，放我下来！”小燕子手脚挣扎着，想挣脱他的怀抱，下一刻已被放在柔软的床榻之上。

放下小燕子，永琪才不紧不慢地挨着她也躺了下去，伸手从她脖颈后穿过，让她枕在自己臂弯，笑言道：“整个皇宫都快逛了一遍，还不嫌累，你还能闹腾？要不要再比比武？”

小燕子扑哧一声，还是没忍住笑，一拳轻捶在他胸口：“还比武？才不上你这狐狸的当咧！”此时一阵秋风吹过，吹得窗子上的帘布哗哗做响。她想起刚才的事，一个敏捷地翻身，趴在永琪胸膛，轻声问道：“永琪，我今晚碰到一个奇怪的宫女。”

“宫女？她怎么奇怪了？”

“我正从回廊走回房里，她就很冒失地撞了上来，结果我摔到地上，小顺子就过来了。我都没来得及问她的名字，小顺子就把她谴走了。”

一听小燕子摔了，永琪立刻紧张起来：“摔了？你有没有受伤？”说完就要起身查看。

“我没受伤，哪有那么娇气。”小燕子笑着按住永琪，眨眨大眼睛，又若有所思道，“不过她的背影我觉得好熟悉，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好像有几次是在……御花园？”

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名字，永琪的心仿佛被“咚”地撞击了一下。为不让小燕子担心，他很快又稳定心绪，重新将她圈进怀里，安慰道：“小燕子，别想太多，这皇宫里宫女这么多，兴许，是你记错了。你只要安安心心地做我的妻子，记住，永远有我在你身边……”永琪深知皇宫里少不了明争暗斗，他不想让小燕子参与其中，他只要她保持自己最本真的面貌。

小燕子从永琪怀里抬起头来，一副不相信他不知道的样子。永琪不禁觉得好笑，一个翻身将她压于身下。

热烈的气息扑面而至，小燕子一阵面红耳热，呢喃道：“永琪，你，你又……又要像昨晚……”言语之间难掩紧张之意。

身下的娇妻面若秋水，盈盈动人，可疼她至深的永琪，哪舍得再折腾她。他极力按捺住内心的躁动，用略带命令的口吻说道：“赶快睡觉，不然，我可真的要像昨晚那样，‘欺负’你咯？”

房间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有秋风一遍一遍摇晃枝叶的声响，隐隐约约传入屋内。

夜色，如墨翻腾，似乎更加深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