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夜明珠幽幽亮着,在这微弱的幽光之下,一个单薄的身影缩在床榻的角落。
她双手抱膝,脑袋无力地靠在膝上,明明没有一滴眼泪,但那无声的悲伤却占满了整间屋子。
她在这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期间好几个人来敲过门,都被她借口回绝。
直至夜幕降临才缓慢的起身落地。
这样低落的情绪实不可控。
她已经想得很清楚,在大梵山洞穴那日失控一次便足够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是待她去完成,儿女私情上,不该占有太多的眼泪。
这一遭,是她欠下的。
将来若有机会……
时虞必会设法偿还。
走出房门前,她指尖捻诀,理净了一袭雪白的衣裳,三千青丝如墨,柔顺的垂于身后,整齐到一丝不苟。
夜半时分,南边的院落是金氏专门为客卿备下的,此刻夜浓,四下无人,唯有一道刻意隐藏的神魂在院外等候。
见时虞款款行来,施然一礼。
邝露陛下清醒,正于屋内等候神女大人。
时虞额首一笑,一举一动之间,与平时无异,就好似午间之事并未发生,而方才情绪低落的也不是她。
时虞有劳上元仙子。
邝露轻笑,叩响门后很快便得了准许。
她推开房门,待时虞进去后又体贴的关上。
对着一轮高悬明月,邝露轻轻吁出了口气,这还是帝后头一次在有着记忆的情况下会面,且双方都知晓对方记得那段记忆。
这一刻,莫名让她一个局外人都开始紧张了起来,不住严正以待。
当然,紧张的不仅是邝露一人。
屋内的时虞亦然,二人名义上确实是一对夫妻不错,只是没了那段记忆,他们顶多只算是熟悉的陌生人。
在来之前时虞是有些担心再次相见的气氛会陷入尴尬,但进来后她发现其实也还好。
时虞时虞见过陛下。
她双手交叠眉前,弯身行了一个标准的仙界之礼。
润玉无须多礼。
润玉虚扶一把,时虞便顺势直起身,首先燃起了琉璃千叶盏,随后又在他的示意下落座。
不消片刻,一只白玉茶盏被缓缓推至眼前。
天帝陛下温润有礼,举止自然,眉目如诗如画,轻轻一笑便给人一种老友相聚的感觉,丝毫不会让人生出不自在。
时虞陛下,今日兄长来过。
时虞端过茶盏,直接切入正题。
润玉哦?
润玉可是事态又有了新的发展?
她点点头,面色凝重,可见重离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时虞祖母留下的阵法,终是无法镇压黑龙,只能起到震慑之效。
他将新烹煮的清茶端起,碧绿的茶叶旋转在烫水之中,轻啜一口,柔韧幽深的眉目间不见半点忧虑。
震慑之效,也够用了。
润玉此事还有谁知?
时虞目前只有我与兄长,还有蛇山的廉晁上仙。
乍一听这个名字,润玉便在脑海里搜寻了一阵,随后才想起那位廉晁上仙曾师承龙帝,论起来也算得上是时虞的师兄。
他点了点头,道:
润玉无妨,照旧先补天门。
他的决定没令时虞多么惊讶,毕竟润玉提出此法时,龙祖阵法并未到她手中。
这么一想,即便只有震慑作用,也算是在原有的基础上添得助力。
她点头道是,随后又想起透骨香一事。
时虞日前透骨香一案,与妖龙必然脱不了干系,陛下可曾察觉到什么?
先前在大梵山,金氏走得急,她也没有机会好好问清此事。
无疑的,时虞敢肯定透骨香出自薛洋之手,这只是他成为“溯”的一个开始,愿望就如同一个橄榄枝,他抛向人们,从而借机诱导,无限放大凡人心中的贪念,最终自愿献出灵魂,为其所驱使。
润玉的确是妖龙所为,他欲集齐怨气,招兵买马,向仙门宣战,透骨香只是第一步。
润玉如今薛洋不敢在四大世家的眼皮底下犯事,但敌明我暗,有些地方终究是仙门无法顾及到的。
润玉以你我现有之力,恐怕做不到什么。
莫说薛洋此人狡猾至极,但凭他们二人眼下的力量,对上他倒没什么,可想要找到他,却是如同大海捞针。
时虞此事该交由此间仙门追查。
正所谓强龙不及地头蛇,不论是六界主宰还是龙祖后裔,到了这里也不过是个孑然一身的“修道者”。
说来凄惨,都是风光的人物,然而现下人力物力,可谓是要什么没什么。
时虞修补天门一事,或许他们也能出力相助。
润玉赞同的点了点头,此举任重道远,他毫不怀疑仙门子弟不会竭力相助,但也只能秘密行事。
毕竟妖龙借他神体,光明正大的潜伏于金氏,消息一经走漏,他便会是第一个知晓的。
如今他不知他们的计划,还能与时虞达成休战协议,但倘若察觉一二,难保不会找机会对付她。
润玉若是可以,自然是好。
润玉但此事须得谨密行事,我眼下不方便出面,唯有劳烦神女跟进。
时虞陛下言重。
时虞此乃时虞分内之事。
润玉轻笑,雪白的衣袖随着拨弄茶叶的动作微动,恍如那山巅的白月耀眼却又温柔。
润玉未免弄巧成拙,后续也无需告知于我。
时虞明白。
时虞清楚他的意思,怕在烨面前走漏风声,所以他本人也不知才最好。
润玉将此事交由她来处理,等同于给了她一卷封神册,有功者,未来自是仙途无量,而这个人选自然也不是任何人都能胜任。
所以,这里的仙门弟子并非每人都适合知晓此事。
当年蓝氏听学,属于膧胧的记忆里她多多少少都有个大致的了解。
好比蓝湛,时虞自然是放心的,至于别人,兰陵的金昱、姑苏除了仙都之外的蓝燕凝、蓝曦臣、都是品行端正纯良,极为合适的人选。
只是清河的聂怀桑还有云梦的江澄她便有些拿不稳了。
前者虽心思缜密,但自身条件不足,似乎更爱闲云野鹤的日子,让他涉险,未必会愿意。
至于后者,江澄和魏无羡的关系更亲近些,但他的脾性急躁易怒,很容易被人有机可乘,特别是对上控制怨气的妖龙,并不稳当。
待正事谈完,时虞面前一盏茶也见了底,不过却是一口都没入腹中。
即便是结了两姓之好,当年的她似乎也没有将自己的秘密告诉润玉。
或许是太习惯了隐藏,倒也符合她的性子。
时虞没有放在心上,起身告辞。
润玉也跟着起身相送,二人之间虽没有多余的话可说,但此前担心的尴尬并未发生,相处的气氛异常和谐。
房门推开又合上,屋里只剩润玉一人,只见他再次坐回几案前,啜着一杯早已冷却的清茶。
轻扶衣袖,又放下茶盏。
修长的指间点在松木案面,发出缓慢的“笃、笃”响声。
一下、又一下。
目光驻留在对面的白玉茶盏上,眸中似乎含有微淡的审视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