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离笑此身

发引这天，哀荣无限。出殡的队伍已经出了皇宫，将昭仁的棺椁运送至三原县的徐木塬陵寝。

许是九公主的死去后凄惨模样刺激了身为人父的皇帝，皇帝特许恩遇夭折的九公主随葬徐木塬园寝，与亲兄景穆太子并处。在外人看来，这样的殊荣，亦可见皇帝对九公主之死的伤怀了。

她曾经所有的怨，所有的恨，都将随着小小的棺木埋没在黄土之中。

沈青梧看着空空如也的仁智殿，静静的发呆，从日落一直站到人定。从昭仁薨逝之日到发引，不顾他人眼光，她一直在尽情地悲伤。

这样缠绵反复的忧郁和悲愤，沈青梧的身体越发衰弱，甚至落下了见风流泪的毛病。

昭仁已经彻底离开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沈青梧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了，但眼泪还是滑出了眼眶、在她终于明白再也见不到心心念念的人时落了泪。

她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无奈，所有的不甘，在这一刻，全都宣泄了出来。

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经历本不愿接受的一切，为什么爱你的人又给了你痛苦，为什么就在她几乎抚平仲宣离开带来的哀痛的时候，昭仁又离开了……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沈青梧想要答案，想要解脱，想要发疯。

怎么能这样……

怎么能这样！

除了在这座冷清的大殿里失声痛哭，沈青梧没有任何办法。

沈青梧伏在地上，一手撑着地，一手握拳不停地锤着地砖。直到她的手从疼痛变为麻木，她才缓缓直起身，又开始对着原本存放棺木的空地发呆。

眼泪总有流干的时候，人哭够了，不需要别人扶，自己也就站起来了。

沈青梧缓缓走到窗边，朝着昭仁将下葬的徐木塬园寝的方向望去。好像总听到诗人写用这种方法寄托哀思，可这对她却毫无用处。

现在已经入夜，万籁俱寂，她的思绪也在这一刻凝固。

背部一沉，沈青梧感觉什么东西压了过来。 旋即，有胳膊从背后环住她的腰。

齐焱“我错了。”

齐焱“你莫要再哭了。”

他说他错了。

或多或少，沈青梧曾想象过会和齐炎有“握手言和冰释前嫌”的那天，却没预料到会是这种场面。

呼吸，带着清冷锋利的割裂般的疼痛，像有细小的刀刃在割。那疼痛逐渐唤回了她的清醒。似乎有几百年没有说话，开口十分艰难。

沈青梧“你来晚了。”

未语泪先流，仿佛要诉尽离别以来身受的委屈和身体上的痛楚。

齐焱“没有……”

他慌了神，手忙脚乱擦的泪。

他的眼神满是深深痛惜和忧伤。无端之下，这眼神叫她害怕和惊惶。

沈青梧“我已经哭完，准备走了。”

齐焱“没有。”

没有？没有什么？他就只会说这两个字。

齐焱“我之前就来了。”

沈青梧“昭仁已经走了，不需要陛下再来看了。”

沈青梧总是戗着茬儿说话，齐炎没有再接下去，也没有松手。

虽然已经入夏，但在窗前站久了夜风还是吹得她浑身发冷。

齐焱“你是公主的生母，亦是受册的正一品淑妃，只要你还在这后庭，就不应该沉溺于个人的悲伤而忘了肩上的责任。莫再与朕置气了！”

齐焱“你永远是朕的嫔御，不会心无挂碍，更不能自由自在，这是在上位者的命。”

沈青梧任由泪水恣肆滑落，一滴一滴滴落在齐炎的手背。

沈青梧“沈青梧从不曾想过，也从未想当过正一品淑妃，获得了并非我所想要之事，就必须要一直忍耐吗？”

沈青梧“我亲生的孩子死了，连尽情悲伤的资格都没有吗？”

齐炎被沈青梧的问势迫得颓然，片刻道。

齐焱“你是在怨朕吗？”

沈青梧哭得累了，没有精力再去争执，只是侧过了头去，筋疲力竭。

齐炎滴泪未落，然而亦是疲惫，殿中死气沉沉的安静。

齐焱“不是只有昭仁才是我们的孩子，对我们而言还有孩子。”

眼泪满满地浸湿了他的衣裳，齐炎只是默默揽着她，沈青梧眼中尽是怔忡悲伤之态，几乎化作不见底的深潭，痴痴瞧住他。

隔了许久，怆然低首道。

沈青梧“臣妾……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