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

“谜一样的女子”是展羽对秀岩的评价。

展羽有一头浓密的黑发，中等个头，肌肉还算紧绷，作为GX公司的营销总监，在外人看来很是不赖，但他自知在身经百战后，已略显疲惫。40开外的男人无非这样，事业略有小成后，内心渴望宁静、自由、充沛的生活。可他最近的确烦恼，当落日的余辉洒向空旷的写字间，他不由的会搜寻一个身影，秀岩貌不出众，皮肤黝黑，身材瘦弱，下班后总喜欢一杯红茶，静静的矗立在窗前。残阳、热气、孤影、空屋·······展羽似乎能透过秀岩的脊背看到她冷冷的表情，甚至眼泪。他无奈的摇摇头，笑自己莫名其妙，白天秀岩温暖的笑容，幽默的对答，干练的作风植入他的脑海，但他一直觉得，孤立于窗前的这个秀岩才是真正的她，孤寂、沉静、冷漠、倔强。

多久了？展羽暗自想到，自从秀岩招聘至公司，快两年了，是的，他内心从好奇到观察到猜测到深陷自己对她营造的谜中已经这么长时间了。

他总是问，她在想什么？她有怎样的故事，为何她瘦削的背影总给他泰山般的沉重？为何她像个教徒，即使在夏日也将自己的肌肤遮盖于轻纱之下，她在隐藏什么？为何每次她微笑的时候，她的眼睛却如秋日的湖水沉静而忧伤？

展羽有时自嘲这是对自己的折磨，而对于自己的妻儿，内心深处略觉亏欠，总觉不该内心深处深藏这样一个他一无所知的女人。

······

日复一日，到了年中，销售业绩不错，部门聚会，在工作中压抑久了，进了酒吧平日里素净的姑娘，装酷的小伙儿们沉醉在灯光和劲爆的音乐里。展羽又不自觉的搜寻秀岩的身影，淡蓝的长袖衬衣，白色的薄纱裤子，海藻般浓密的黑发在舞池中晃动，隐隐看到她微闭的眼睛，黝黑的脸和紧绷的嘴唇，透着绝望和不羁，从舞池中回来，大家频频向今年上半年的销售冠军的她举杯，她来者不拒，一杯又一杯，展羽内心竟有一丝疼痛，撺掇着大家去跳舞，秀岩朝他微微一笑，蜷缩到角落，静静的坐着。

“还好吧？秀岩”

“送我回家吧。”

街上还是很闷热，但展羽看到秀岩一身的长袖衣杉包裹的瘦削的身体，感觉她有点冷，在酒精的刺激下，她歪斜着走路，他看她时竟发现她脸上挂满泪珠一直微笑着。

“怎么了？”

“有点高兴，32年了，似乎才开始为自己而活！”

到了楼底，“不算晚，上去坐坐，再喝一杯？”秀岩道。

展羽内心挣扎了一会儿，随后跟了上去。

这是一套不足50平米的房间，一进去展羽有些惊诧，一律的白色，家具、墙壁、沙发······除了散落在桌子上的几本书、杯子，这个房间没有任何装饰，包括照片。太过整洁，不，应该是太过冷清。

“很像医院吧？坐一会就习惯了，我喜欢白色，尤其在家里，纯粹，干净。”

展羽深深地看了一眼秀岩，从心底透出一丝的疼痛感。

秀岩递来一杯红酒，玻璃的材质明亮通透。

看到她修长很有骨感却不白皙的手指，他有一种冲动，想去温暖这双手，就像父亲握住女儿的手，给她力量。

秀岩斜倚在沙发上，微微有醉态，她说：“你是我第一个来这座城市后到我房子的客人，不好意思，太高兴了，喝多了，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也可以有自己的事业，曾经的我多么卑贱。”

“卑贱？秀岩，怎能用这个词，你很努力，也很优秀。”

“我，和你们不同，除了向自己证明自己还有用外，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秀岩从包里拿出香烟，颤抖着点燃。

展羽一向讨厌女人吸烟，但面对秀岩，他似乎理解她，感觉香烟对于秀岩来说是一种舒缓、迷幻和解脱。

在烟雾缭绕中，展羽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秀岩的双手无助的捧住头，淡蓝的衬衣袖子仿佛支撑不了她的痛苦，颓废的堆在臂弯处。展羽正无所适从，却赫然发现秀岩手臂上一道道醒目的疤痕，还有圆形的烫痕。

展羽一步冲到她的面前，拉起秀岩的胳膊，满脸的疑问，惊愕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秀岩慌乱间要抽出胳膊，却被他紧紧地拥进了怀里，“秀岩，告诉我，怎么回事？”

秀岩不再挣扎，静静的靠在他的肩膀。“别问了，没什么大不了，伤痕慢慢会痊愈，生活还要向前，过去的都过去了。”展羽轻轻松开她，轻轻抚摸着那些深浅交错的疤痕，“什么样的遭遇想让你一次又一次放弃生命，而又是什么，让你一次又一次选择活下来？”

秀岩抽出手，定定的看着他说：“因为我曾经一次次的认为我到了地狱最底端，我又曾经一次次的以为，明天会不一样。”

“看来我不是敏感，每每看到孤立窗前的你，我······”

“什么都别说，回去吧？谢谢你送我回家，还有你温暖的肩膀。”

展羽需要理清思路，虽有些微醉，但那些伤疤足以让他醒了一大半，他慢慢步行，那纯白的陈设，那些伤疤，那倔强的谜一样的她占据了他的大脑，他甚至有些怀念她短短靠在他肩膀的几分钟，至少让他感觉他疲惫的心开始跳动，有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冲动。他需要足够长得路来分析和回味这些，但似乎很快到了家门口，打开门，屋内静悄悄的，客厅一抹黄色的灯光为家涂上了暖色，儿子宁宁的滑板、画板、读物·····散落在屋角、窗台、沙发，当然，闭着眼他都能随手拿到妻子江涵为他凉好的开水，他第一次感觉这略微凌乱的房间才像真正的家，他都能闻到家的气息。可他内心深处忽然有了种深深的负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