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就见小径上多了些人影,当先走来的自然是安澜的后宫贵君之一文柳,这位亦也是文家的公子,数年前便入了宫,为安澜诞下一子,却也仍旧是个一等一的美男子,他身着一身彩霞般云锦绣成的贵君之服,配上斜插入发髻的一支唯有贵君品级方可佩戴的流苏朝凤金钗,乌黑的盘发上再巧夺天工的以珍珠坠饰,华丽却不显得繁复,果然清丽脱俗。当然,这也是锦瑟向来最忌讳的那种类型,只见他眉宇间似蹙非蹙,更添得几分娇弱风情。秋水为姿,皎月为韵,一阵轻风拂过,那荷叶边的裙袂微微飘动,倒仿佛顷刻会随风而去。而他身边跟随着的俊俏少年则和他有着相仿的五官和气质,一路娉娉婷婷的走来,好一副大家公子的风范气度。
锦瑟当先悄悄地打了个寒噤,这还是那个小霸王文夏咏吗,该不是被夺舍了吧。
但见文柳来到近前婷婷跪下,对着安澜柔声道:“臣妾参见皇上!”那声音亦也柔若无骨,仿佛叫人直酥到心坎里去,这份美果然是和莫如焉截然不同。锦瑟堪堪用了些力气这才坐牢了椅子。
安澜却仿佛很是受用,她笑着上前亲手掺扶起他道:“多日不见柳儿,倒见你仿佛清瘦了些。”
锦瑟暗道,原来这位文贵君小名叫柳儿,倒是人如其名。
想归想,她却仍然低着头,装作无聊地正在端详一旁的海棠……假装没看到一旁同样伏地请安的文夏咏。
见安澜亲自搀扶,文柳似乎有些受宠若惊,朦胧双眼似怨还羞的,直接带着嗔怪地声音朝安澜怀中倒去:“皇上还记挂得柳儿便好。”语毕,眸光还轻飘飘地仿若无意地朝一旁的莫如焉面上划去,却见后者一派泰然自若,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安澜宠溺地笑笑:“还不快让你弟弟平身,安福,赐坐。”
文夏咏谢了恩,声音可以听出有些拘谨,但是动作仍算是镇定的,文家毕竟是大户,所以宫廷的礼仪自小都是熟门熟路的。
起身时,那文夏咏抬起眼朝锦瑟的方向望了一眼,锦瑟觉得那目光居然五味杂陈,仿佛藏了无限意味,犹带恨意却又好似留恋不舍,他本来就是秋水明眸,粉面桃腮,一双眼更是分外清亮,几乎藏不住其中情绪。
她正一怔,他已立即把眼转开,让锦瑟几疑是错觉。
“方才朕听得有人抚琴……”
文柳垂目笑道:“皇上恕罪,是臣妾之弟,不知宫内的规矩,让皇上见笑了。”
安澜摆摆手:“朕看你的弟弟小小年纪,倒是有几分琴艺。锦亲王,你可是大周数一数二的才女,你来说说,可是不是?”
锦瑟顿时心里叫苦连天,这是怕什么来什么,冤家路窄不是?
“本王也觉得……确是不错!”
安澜却并不准备放过她,她仍是笑眯眯地道:“既觉得不错,就该赏些什么吧,安福,赏两批今年贡来的新织就得云烟缎给文公子。”
安福应了声,文贵君登时喜笑颜开,正要拉着文夏咏谢恩,却见女帝斜眼带着笑意又瞅向了一旁的玉锦瑟。
“朕既赏了,你这亲王自然也不能小气吧?”
锦瑟有些为难:“皇上,臣出门时没带什么,这一时半会的……”
安澜就等着她这句呢,她挑眉道:“要送礼还不简单,现成的,你锦亲王的墨宝可是千金难求啊。”
文贵君亦是在宫里摸滚打爬惯了的,他立即会意了过来,压下心中的狂喜,对着文夏咏道:“泳儿,还不快谢谢皇上和亲王,这可是亲王看得起你的一番美意啊。”
文贵君这话虽是对着文夏咏说的,可是那上挑的眼神却分明是斜斜地朝着莫如焉看去的。
安澜显然有心撮合锦亲王与自家的小弟,这就说明文家仍是圣眷优隆,甚至对自己亦是青眼有加。
这情势莫如焉当然明白,然而对于文贵君此番明显无知的挑衅表情,他只是回以一个淡淡的唇角上扬的表情,看似在笑,实际却是完全看透了他的这点小小心思而不屑一顾。
这使得文柳当场就有些心气难平,然而另一个和他一样带着满肚子火气的,就是玉锦瑟。
宫侍们早在安澜说锦亲王要赐墨宝时就已经伶俐地摆上了文房四宝,而且不是摆在别处,偏偏就是文夏咏的旁边,这也难怪,东西是要赐给文小公子的,自然要离得他近些,可是也难说不是女帝背地里授意的。
“锦亲王,请!”安福客客气气地朝锦瑟弯腰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锦瑟的脸上勉强地堆着笑,她的脚虽然一步步在向文夏咏那里移去,却是奇慢无比,畏手畏脚,估计照她这个速度,没个把小时还到不了。
安澜心头好笑,面上却是和蔼地故意对文夏咏说道:“文小公子想必尚不知道吧,朕这锦亲王可是大周数一数二的才女,当年亦也是你奶奶文太傅的得力门生,她的墨宝,可向来是千金难求。”
文夏咏乖乖地低头应了声:“是。”然而此时那垂下的眉眼分明是斜睨着亦步亦趋朝他走来的玉锦瑟。
心头一时火气,便不冷不热地又道:“皇上,夏咏看亲王殿下似乎并不怎么情愿呢……”
锦瑟心头一动,对上文小公子几乎可以冒出火来的眼睛,她干巴巴地一笑:“本王只是在思索该作诗还是作画赐给小公子~~ ”
“我看你是压根都不想看到我吧!”
他这话一出,登时文贵君就觉得有些不妥,随即不悦地看着他,警告他谨言慎行,“夏咏,不得放肆!”正想替他向女帝请罪时,却见安澜哈哈大笑道,安抚地拍拍文柳的手道:“朕看你这弟弟倒是直爽可爱得很,无妨。”
随即,她又板着脸对着锦瑟道:“锦亲王,文小公子今日是朕的贵客,你若是不好好地让人家满意了,明日朕就罚你天天去文小公子府上画画!”
她这话分明是戏言,可是锦瑟却险些没吓到脚下一个踉跄,哀怨地看了眼安澜,她不敢再推脱,直接走到了文夏咏的面前,对着他得意的眼神,客客气气地问道:“文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墨宝,尽管开口。”
锦瑟本就容颜俊美,亦男亦女,声音更如山泉流水般优美动听,如今话圃一出口,又分明带着哄小孩子的温柔语气,真正叫人心猿意马。便是侍立旁边的宫侍们都有不少霎时红了脸,文夏咏也不例外,他许久未见锦瑟,如今近看她的如玉容颜,貌美若花,如墨睫毛下的美眸射出安静而深邃的光芒,这样静静的凝望着他犹如古潭深井,清冽璀璨,登时心里头膨的一下好像炸开了一朵烟花,血气不由上涌。
“我……我要一副画……”他说话的时候有些结巴,人人都以为他是害羞了。
锦瑟继续温和地看着他,凭心而论,她对文小公子并没有大的恶感,至多就是把他当成一个骄纵任性的小弟弟看待,何况又是自小教导自己的文太傅的亲孙子。也因此,此时即使安澜不下令,他若是有求于己,依照锦瑟的个性,也大多会有求必应的,毕竟锦瑟可不认为这位向来喊着自己是丑女的文小公子,对自己会有什么男女之情。
“我要一副美人画。”文小公子低声说道,以至于很多人都没听见
锦瑟心想,那倒是不难。于是依旧温言地轻声道:“那是以文公子为像还是杜撰的美人呢?”
文夏咏看着她,登时不假思索的大声道:“不,我要的是你……”
四周顿时陷入了一片无边的寂静中,只有一群乌鸦嘎嘎叫着飞过。。
后知后觉的文小公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绝对引起了歧义,他马上红着脸补充道:“我说的是,我要的是一副以你为像的美人图。”
然而,众人还未从文小公子前一句惊世骇俗的病句中自拔出来,有些哭笑不得。
莫如焉轻轻扬起嘴角,一抹锐光划过他的眼底,他慢条斯理地出声:“如此说来,文公子是想要一副亲王着公子装的画像?”
这句话一出,周围人人都立即从刚才的乌龙事件中反应过来了,文柳立时吓得面色苍白,便连安澜都微微有些沉下脸。任谁都知道,让堂堂一个锦亲王画这样一幅画是怎样的羞辱之意,即使她美若男子,可毕竟是大周尊贵无比的亲王,这种画像若是流传出去岂非成为笑话。文夏咏再天不怕地不怕,在女帝面前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是极嚣张的了。
文夏咏这才意识到自己无心之语很可能是给自己创下了大祸,他本想故意为难她,叫她直接拒绝或者难堪,谁知道如今看着自家大哥愈来愈白的脸色,心里终于开始紧张起来。而此时沉默不语的安澜更教人害怕。她面色冷凝如铁,两旁虽然林立宫侍,却忽然安静得连衣声窸窣也不闻。
文夏咏虽然自小被骄纵宠坏了,却绝不是莽撞之人,在女帝面前铸成这样的大错,他心中不安,这些时日在后宫探视大哥以来,他也渐渐明白了后宫是怎样一个龙潭虎穴之地,不由深深懊恼自己的不慎言行恐怕要牵连到了自己一向规行矩步的大哥。
心一横,大汗淋漓中文夏咏正预备跪下请罪,却忽然看到身边的这个女子咧嘴一笑,对着他露出一个雪白灿烂的笑容:“明白了,你是要一副与本王美貌不相上下的美人图么?”
这话一出,巧妙的掩盖了方才文夏咏的冒犯与不敬之罪……
紧接着,锦瑟又郑重地嘱咐道:“这可不好办啊,本王毕竟已被称为天下第一美人,所以这画你可得收好了,本王可不想日后走在路上天天被女子求亲。”
众人闻言,纷纷绝倒。哪有人自恋成这样……
安澜轻咳一声,她怎会看不出锦瑟的回护之意,只是又被她的戏言弄得哭笑不得,于是也愿意睁眼闭眼,何况她也好奇锦瑟到底会怎么完成这幅画。
而文夏咏呆呆地看着锦瑟,嘴巴几乎可以塞进一个鸭蛋。锦瑟将文夏咏的表情收入眼底,心里莫名的有一种舒畅的感觉。
文贵君感激地看了一眼玉锦瑟,而后者并没有看他,似乎自己说的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笑语。
她低头专注地拿起沾了墨的画笔,凝神看着眼前铺开的雪白宣纸,那优雅的侧脸轮廓泛着玉石一般温润的光泽,呈现在扶疏的枝叶空隙之间。随即便如行云流水一般的在铺开的雪白宣纸上挥毫起来,那动作带着旁若无人一般的宁静悠闲,甚至还可说有一些随意。
她看起来非常的自在,似乎对于文小公子提出的这样一个羞辱要求并不以为意,这种在哪怕寻常女子身上都会引起勃然大怒的暗喻对她来说可说没有丝毫影响。
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作画时的手,只觉得比自己还纤纤玉白,竟宛如白玉雕成。
“傻女人……”文小公子低声喃喃道,他怎么会不明白她的维护之意,低头不安地摩挲着衣角,心头划过不知道是感动还是赌气的不甘。
谁要她这般维护,她又不是他什么人,他文夏咏可不稀罕。
他开始生气,然而越生气就越脸红,越脸红就越生气,到最后连傻子都看出来了文小公子的不对劲。
当然,锦瑟可不会在意那个别扭的小公子在那里心头千回百转,更不会知道站在安澜身后的莫如焉正嘴角噙着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意看着她。
这锦王殿下,当真有趣……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锦瑟画的并不是一副单纯的美人图。
那是一副月下昙花盛放的情景,淡紫色的花瓣半开半放,朦胧中更带着如梦似幻的清净优雅,而在昙花丛中更有一个惊世绝艳的美人……背影,雪白的纱衣在夜风中飘然若仙,如瀑青丝被银丝束起,随风轻扬,美人如玉,月光挥洒在他的周身挥洒下星点的辉茫,而更衬得美人的容貌引人遐想,亦男亦女。
锦瑟的作画功力自然是令人无法质疑的,即使她把人物沦为配角,甚至只是一个背影,却无人敢怀疑这副画的整体意境正是因为这样而没有喧宾夺主甚至更加意味深长,令人永远想要一探那美人的正面。
而她的狡猾之处就在于,这个背影,你可以说是张三,也可以说是李四,但是有一点毋庸置疑,就是没有人会怀疑他的美貌。
文小公子压抑下自己的惊艳,故意低低在她耳边问道:“我明明要的是一副你的美人图!”
锦瑟知道他心里想得什么,朝他眨眨眼,在他耳边用逗弄小孩子的语气说道:“怎么,你就真的那么想被女帝姐姐打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