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差先生》

『壹.』

给我们家送报纸的，是个少年。

清瘦，爱笑。

我在二楼的落地窗前，总能看到他离开时的背影。

黄色的短夹克，绿色的邮差包。

少年的背直直的，像个军人。

他会突然回过头，朝着我的方向挥挥手。

我会慌张地躲到支起的画架后。

我出不去。

因为身体原因。

我被困在这座精致的小洋楼里，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画纸上是我勾勒出的，我的世界。

『贰.』

“先生，今天的早报。”

父亲外出的那个清晨，我打开门，第一次看清了少年的脸。

少年眉眼清秀，可那双无辜又青涩的眸子，偏偏让我想起了窗外绽放的玫瑰。

“小姐，请等一下。”

他看开门的是我，愣了一下，匆匆交代一句就跑开了。

我杵在原地，半开着的门不知道该不该关上。

不一会儿，他气喘吁吁的跑回来。

递给我的报纸里，夹着一朵娇艳的玫瑰。

玫瑰上还挂着清晨晶莹的露珠。

我闻到了花香。

芬芳馥郁。

他眨着那双水漉漉的眼睛看我。

那么木讷怯懦的邮差，一时忘记了害羞。

我小心翼翼的捧着那支玫瑰，将她插到我床前的花瓶里。

『叁.』

他隔三差五会折一支玫瑰送给我。

坐在窗边画画的我开始魂不守舍。

只要一瞥见他刚踏进院子里的身影，我就会搁下画笔飞快下楼，在门后满心欢喜的等着门铃的响起。

我们变得熟络起来。

有时会多聊几句。

比如早餐多吃的一块草莓蛋糕和窗外赶也赶不走的麻雀。

比如草丛中跑出来的脏兮兮的小猫和路边黄包车师傅亲切的问候。

他总容易害羞。

低头用报纸遮住那双漂亮眼睛。

我邀请他进我的房间坐坐。

他说带我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我和他都局促且自卑地后退了一步。

我笑了。

其实啊，他早就进了我的房。

窗前画纸上全是他的样子。

他送报时真挚的神情，他害羞时掩住的眉眼，以及他离开时挺拔的背影…

其实啊，我也早就看见了世界的样子。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他就是我的世界。

『肆.』

花瓶里最后一朵玫瑰就要枯萎了。

我看着窗外光秃秃的花园，神情惆怅。

猛地，那抹暗黄色的身影撞进了我的眼里。

怀里用报纸遮住的一角露出了一抹红色。

我打开门。

他正扶着门框喘着粗气。

看到我之后又把背挺得直直的。

我能清晰的看到他冻的通红的双颊和睫毛上轻颤的雪花。

“小姐，您的玫瑰…”

他伸出双手，将玫瑰虔诚地递到我眼前。

我把围在我脖子间厚厚的围巾取下。

踮起脚尖挂到了他的脖子上。

一抹红晕从他的脖子一直爬到了耳尖。

“谢谢。”

我真心感谢他。

腼腆木讷如他，却亲自教会了我浪漫。

『伍.』

他好几天没来送报了。

那股被我压抑着的不安终于在他没出现的第五天清晨爆发。

我不顾保姆的阻拦，咬了保安的手臂，从小洋楼里跑了出去。

这不是我想象中的世界。

硝烟四起，鲜花混着血液被践踏进泥泞里。

街道上仍有人尖叫着四处逃跑。

在慌乱的脚步里，我看到了沾着血迹的围巾。

我挂在他脖子上的那条。

有人推了我一把。

我跌倒在地上，慢慢向那围巾爬过去。

又有人踩了我一脚。

被踩溅起的泥水滴到了我的脸上。

“小鬼子太放肆了，一连几天杀了不知道多少人！”

“可怜那小邮差，第一个就被一枪崩了。”

我听见他们这样说。

『陆.』

我在医院躺了好久。

回家那天，我又听到门铃响了。

“先生，今天的早报。”

是稚嫩陌生的声音。

我缩回已经踏出房间的脚，眼泪无声滑下。

画纸上还是他捧着玫瑰的样子。

床前花瓶里却只剩一支已经萎了的柱头。

我的玫瑰不会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