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荑倩再次一个人回家，家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人等她，她摸黑开灯。
她看着厨房的一片狼藉，径直走回房间，卧室地上都是衣服和各种东西。
李荑倩颓废的倒在床上，凶手绳之以法了，然后呢？下一步该做什么？她真希望有个人冲出来说:“我来处理！”她真希望那个人是她的丈夫，曾经对她无微不至到，忘记自己的叶安。
李荑倩打开手机，晚上21点。
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小叶面店。叶瞳会说:“倩倩，不要老是来店里，油烟大。你是老师，回家改作业去。”
叶安会说:“对啊，倩倩。我又不是整天加班，我有空就来帮姐姐啊，你这样会很累的。”
李荑倩和叶安才刚结婚没多久。恋爱四年，结婚几个月，本来想着等叶瞳搬好店，他们就去补度蜜月。
李荑倩看着卧室里的结婚照，“所以这是顾光赫说的报应吗？是我以前太任性了吗?是我活该吗？”
李荑倩不知道这已经是第几次自怨自艾了......脸上的伤被泪水蛰的刺痛，她意识到，该重新擦药，换纱布了。
“我要睡觉，我要睡觉。明天还有事情等着我。”李荑倩在客厅换好药，没吃晚饭，赶紧跑去刷牙洗脸，睡觉。
23点，李荑倩在黑夜中睁开双眼，注视着远处。
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起床开始收拾屋子，先把卧室整理干净，又去打扫客厅和厨房。然后擦干净两个妈妈的供桌。
忙完的李荑倩，又回到最初的寂静。孤独感从四面八方袭来，李荑倩在床上坐着，睁眼到天明。
早上7点30分，林旭刚发完药，准备抽血。
李荑倩打来电话，“林医生！林医生！我今天可以去看叶安了吗？”
林旭还没来得及回复，正嘱咐护士抽血。
李荑倩无助的说:“林医生，我求求你。一面，就一面好吗？叶安姐姐要火化了。如果他没看到姐姐最后一面，他肯定会怪我，我带他出来。我绝对把他死死绑在我身边，我不会让他伤害别人。就让他再看一眼姐姐，最后一眼。”
林旭不忍心，只好破坏规矩，“那你现在来医院吧。”
李荑倩匆匆赶到医院。走到D2病房，护士告诉她，叶安刚抽完血，人清醒了一点。
门虚掩着，李荑倩轻轻推门而入。
因为要出去，叶安的束缚带被解开。他侧躺在床边，李荑倩入门的那一刻，叶安的眼泪随之掉落。是思念家的泪水。
“好点了吗？”李荑倩倔强的忍着，没哭。
叶安点头，“今天，里边的噪杂声小了。”他指着自己脑袋。李荑倩把他扶起来，“那很好啊。”
两人无言的面面相对。
“林医生同意我今天带你出去，我们去接叶瞳回家。”李荑倩直接说明来意。
李荑倩替他换上，她从家里带来的衣服。“老公，我们换好衣服就出门。”
叶安扣着她手腕，他可怜的看着她，他不敢，他不想，去面对至亲的道别。
李荑倩掰开他的手指，继续帮他穿衣服，“跟着我走，我什么都不怕。”
林旭虽然同意，但还是派了个男护工跟着，三人坐计程车到警局。
警局门口，李荑倩转身，对着男护工说:“先生，我们估计要挺久的，可能要等到下午。我看我丈夫现在的状态挺正常的。
要不然您先回去吧，您再留个电话给我，有事我打电话给您?”
男护工瞥了眼叶安，义正言辞的拒绝:“女士，你这样不合规矩。病人在医院外发生了什么问题，我是会被追责的。”
李荑倩护住身后的叶安，“先生，我们家里的私事有点复杂，外人在场，我怕我丈夫更不敢面对。我现在去和林医生解释沟通，行吗？”
男护工看了眼警局，想着大家都有难处。再打个电话请示林旭的意见。
林旭也不过多为难，嘱咐李荑倩发生什么事情，第一给叶安打镇定剂，第二立刻打电话到医院，报地址。
李荑倩应好，她扶着叶安进了警局。
张晨义走出来，他瞄了眼叶安，“你们今天就接走是吗？”
李荑倩点点头，“嗯...早点让她入土为安。能不能麻烦您帮我们找辆车去火葬场?”张晨义点头，“小事情。”
叶安坐在椅子上，他的眼球，追随着人来人往的人群。
李荑倩拿来文件，“叶安，签字。签个字，我们就可以送姐姐回家了啊。”她哄着他。
叶安乖乖的签字。
这些流程，他看过很多次了。爸爸妈妈，李荑倩的干妈，李荑倩的妈妈。
无非就是，盖上白布，家属跟车去火葬场，遗体告别，火化，挑骨灰盒。
最难的就是遗体告别，千言万语那一刻是说不完道不尽的。
然后就是一大堆琐事，注销身份证，看遗嘱等等。然后，你最亲近的人，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了。只剩你还记着她了。
到了火葬场，叶安给力的没发病。而是木讷的跟在妻子身后，除了早晨看到妻子时，掉的那滴泪。到现在，他一点没哭。他看着妻子忙碌的身影，并且她还得时不时的回头看自己的状态。
叶安看着尸体被抬上桌子，妻子冲自己招了招手，说着:“叶安，姐姐要走了。你要道别吗？”
叶安摇头。
李荑倩再次劝解，“叶安，快来。我们要和姐姐说再见。”
这时的叶安，就如同当初，送别爸爸妈妈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叶瞳拼命叫他过来，送别遗体。但叶安像倔驴一样，就是不过去。
李荑倩皱着眉头，不断挥手，命令他过来。叶安像被停住在那块地方似的，不肯挪步。
李荑倩无奈。她弯腰，凑近叶瞳的耳朵，说着:“姐姐，你弟弟脾气你也知道。凶手绳之以法了，你就安心的走吧。替我向妈妈问好。
你一定要在天上保佑叶安。
永别了，姐姐。”
李荑倩轻轻触摸叶瞳的黑发，生怕破坏她现在的安详。她缓缓直起腰，说道:“麻烦你了。”
火葬场员工，压紧脸上的口罩，把遗体推走了。
李荑倩叹口气，牵起呆滞的叶安，去到另一个房间。
叶安被她安坐在椅子上，李荑倩蹲在地上。掏出兜里的口罩，帮他擦掉脸上的灰尘，给他带上口罩。
这间房间，明明离火炉很近，但是为什么这么冰冷呢？叶安盯着自己的手指，“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杀姐姐?”
李荑倩沉默。
“好了，家属进来吧。”正合时宜的火葬场员工出声打断。
两人跟着员工，进入后面的房间。叶安挑了个骨灰盒，夫妻俩沉默的看着员工装灰。
一切都很快，好像没有20分钟。一个人就这样消失了。李荑倩麻木的接过骨灰盒，她不知道自己有多熟练。
叶安接过骨灰盒，两人走出火葬场，打车到家附近的一个小公园。
为什么去公园呢？因为叶瞳曾经说过，她死后想葬在公园，那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她最喜欢听孩童的笑声了。
李荑倩完全不知道，她看着叶安用手指挖坑，“你在干什么？”
“姐想埋在这儿...”叶安卖力的挖坑，“骨灰埋在这儿，骨灰盒葬在墓地吧，和爸爸妈妈一起。”
李荑倩听后，帮他一起挖。两人捧着骨灰，一捧一捧的倒进坑里。叶安切切实实的感受到，叶瞳的身体在自己手中，那这是哪个部位呢？这个部位她受过伤吗？
等埋好，两人的手指又脏又破皮，透着一丝血迹。
叶安累的靠着大树休息，“我想知道姐姐到底怎么死的。”李荑倩不想再回忆，“我不想说，不要再逼我了。”
“我是她弟弟！我没有权利知道吗？倩倩！”叶安颤音喊着。
“好，我说！那个男人强上未遂，一枪打死了叶瞳！”李荑倩破罐破摔的回他。
叶安哭了，“倩倩...”他痛苦的落泪，迟疑的悲痛在这个时候，全面冲他而来。
李荑倩看着叶安的眼睛，那个地方，暗淡无光。
“不，我说错了，其实没那么简单。
我到店里的时候，姐姐已经被他折磨的不像人样。而我呢？我可笑的抄起一个扫把还是什么东西，冲上去和他拉扯。
我和姐姐两个人根本抵不过他，所以姐姐为了保护我，她牺牲自己，她死死抱住凶手。
我只听见，姐姐让我不要回头，叫我跑，她让我拼命往前跑！”李荑倩大声的告诉叶安。
李荑倩从来没见过叶安哭成这样，他哭的撕心裂肺，哭的十分压抑。他按着自己心脏位置，这个位置为什么还在跳动，他明明感觉自己好像要疼过去了。
叶安咬牙抽泣，他哭的像个，妈妈不让吃糖果的孩子。李荑倩心疼的跟着痛哭，脸上的纱布又湿了，这个伤口很难恢复了吧。
叶安把嘴唇咬到发白，哭了好久，他不断深呼吸，想和妻子说话。
“叶安，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我自己。如果我当时马上告诉妈妈，玉萍姨的事情。或许玉萍姨就不会死。
大二的暑假，妈妈就出现过身体上的毛病，如果我当时强迫妈妈去医院做身体检查，妈妈就不会因为脑梗突发死亡。
如果我不是，我不是愚蠢到，像个傻子一样，拿着最没有杀伤力的武器和凶手搏斗，而是马上选择报警，姐姐就能活下来。而你，也不会复发精神病。
全都是因为我，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就是因为什么都知道。我才这样痛苦，我是害人精，你明白吗？
我那么那么，认真的规划未来。每次，就每一次老天爷都会狠狠扇我一巴掌。
我真的，宁愿死的是我。你知道吗？”李荑倩跪在叶安面前，用脏手打自己巴掌，脸颊的伤口渗出血迹。
叶安抓住她手腕，他没看到过，自己心爱的女人，这么伤害自己。
“叶安，昨晚，警察给我看了笔录。那个凶手，只是因为，他想找个女人做，他游荡到窄巷子里，他看到叶瞳。他想给点钱，做一次。
结果叶瞳不肯屈服，他为了解恨，拼命的打她踹她，最后一枪打死她，他才舒心。”李荑倩笑出声，她崩溃的倒进叶安怀里。
李荑倩鼻涕眼泪横流，叫喊着:“怎么样？你满意吗？这就是真相！真相就是，如果我一开始就死了，她们就不会死！”
叶安抱住李荑倩，身下的妻子大喊:“我受不了了！我真的撑不下去了！我好想死啊，为什么这些要我去承受。我不要...我不要...”叶安听完了这一切，他闭上双眼。
夫妻两人，在大树底下，哭了好久好久。路过的行人，以为两个疯子在发疯。他们也没有想错，一个是疯子，一个是即将要变成疯子了。
叶安哭尽了，他抿了一下嘴唇。眼泪被他吞到肚子里，“回家。”他抱起李荑倩，往家的方向走去。
叶安变回李荑倩最初爱慕的那个男人，他挺直背脊，护着妻子。
到家了，他看着有些生疏的客厅，看着墙上，两个妈妈的遗照。
“有时间，把爸爸妈妈都接过来，姐姐的遗像也洗出来吧？嗯?”叶安带着浓厚的鼻音说着。
李荑倩还在一抽一吸的，应好。
“已经下午了，林医生说，叫我们下午回医院做心理诊断。”李荑倩明白，这些事要结束了，一切要从头开始了。
“你帮我去公司辞职了吗？”叶安看着客厅的电脑问着。
“我忘记了，明天就帮你去辞职。”李荑倩从冰箱里翻出食物，打算给叶安煮面条，吃完回医院治疗。
面条很快出锅，“好吃吗？”李荑倩看着叶安吞下一口面。
这几天，叶安唯一一次的笑，“好吃，终于不是鸡蛋青菜面了。”
李荑倩把掉下的发丝，撩到耳后，“以后你住院，我会学更多的菜，然后给你送饭。早饭应该不行，午饭和晚饭肯定可以。”
叶安不想回医院，那个地方真不是人能待的。
“我会努力挣钱，按我们现在的存款，你肯定可以在医院放心诊疗。”李荑倩看出叶安的不情愿。
叶安低头嚼面，“倩倩，我真的一定要回医院吗？”他再抬头，惨白的面容，已经布满泪痕，“那个地方，对我来说，只有恐怖和白茫茫的一片。”
“叶安，我们必须要治好你的精神疾病。林旭说了，你的复发比他想象的严重。叶瞳和你的爸爸妈妈也会支持的。叶安，我每天都会去看你，你听我一次，好不好？”李荑倩握着他的手。
“倩倩，你一定不要把我丢在那儿。”
李荑倩摇头，“当然不会。你是我的丈夫，我不会丢弃你的。我现在给林旭打电话，告诉他，我们要回去了。”
林旭接完电话，便在医院门口观望，直到李荑倩和叶安互相搀扶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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