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残花

开幕式结束后，施浔并没有回到昨天住的地方，兜兜转转了一下午后，等到梁许晚上再见到他时，他又是了另一个模样。

微微胧胧的雨中，他手里拎着个塑料袋，身上还是早上穿得那件卫衣，头上顶着连衣帽刘海被帽子压倒，湿趴趴的压在额头上。脚上登着双人字拖，他没打伞也没有躲雨的架势，拖鞋踩过低洼的水坑，溅起的泥水粘上了他的小腿。脸上的伤口刚结痂又被雨水泡开，手上的绷带在他看来只是颜色又深了许多，只是可能是湿了的缘故。

施浔突然停下他拖拖哒哒的脚步，用着本就不太优越的视力向后瞅了瞅，也只是什么都没看到，停驻了一会儿又拖拖哒哒的走开。

这里才似乎是他真正的灵魂归宿。

打开好几天都没回来的地方，他又回头向巷子里瞧了瞧，还是一团黑，雨下的又大了，稀稀匝匝的，也听不清什么，从内拴上门闩，进了院子。

院中央是棵粗壮的海棠树，这几天刚到花期遇上雨水又被打下来，只剩疏疏几朵还留在枝丫上，打开院里的灯，顿时树上的红花就清晰可见了，青石砖拼接而成的地面上也粘着许多。

施浔去院子的前一任主人留下的杂物间中寻到了把竹扫帚，清理了堵着排水渠的枝叶后，院子寄存的水顿时向四周的墙角溜去。他用那把竹扫帚，清理着与他手上颜色相同的深色斑块，一顿清理后，阴暗处地面上的花片仍是留在原地，手上的绷带也被弄得散开，一头垂着，血水顺着绷条滴在地上，又是些深色的花片了。

他扯下碍事的绷带，随着残花落叶一同倒进门口的垃圾桶。抬头，一个光点儿出现在他面前，他在吸烟，烟草味混在雨水的尘土味儿中。

门口没有灯，唯一的灯光来源还是自己身后院子里的光亮。施浔看不出这人的模样，以为施家的那些老头子又找上门来了。这个地方虽说有些杂乱，但住的还比较舒心，又得换个地方了。

便不等对面的人说什么，就先发制人：“明天我就换地方，甭再装什么摄像头窃音器了。”

看来又是把我当成施家人了，还是没有认出来我，是真的眼睛有问题还是故意的？梁许心想。

看对面的人还杵在那儿，跟个木头似的，施家是砍树的吗？一天到晚，都是些木头。

“我不是什么安装东西的，我就住在隔壁。刚路过这儿，闻到血腥味，顺便看看。”梁许真诚的说着，又反问：“你手受伤了，我帮你处理一下，我是医生。”

“不用了。”

“别客气，大家都是邻居，我马上就回来。”说完便走进了隔壁院子。

隔壁家不是早就清空了吗？怎么还会有人？

几分钟后，梁许手提一只医药箱走进施浔的院子。

施浔给他倒了杯热水和毛巾，自己就随便去换了件衣服。梁许将东西从箱子里拿出来，看了看施浔的手，一条整齐的刀口从食指与手掌的连接处划到掌心。“你这需要缝上四针左右，我这里有麻药。”

“医生可以随便放麻药在家里的吗？”

“之前受伤，自己在医院开了两只回家自己弄的，还剩下一只就被我放在箱子里了。”

他看了看他，同意他给自己的手缝。

麻药马上就起了作用，他的手掌都没有了感觉，梁许开始给他处理伤口，边和他聊天边做着手上的活。

“这院儿里的树有多少年了？”

“不知道，我搬过来没多久。”

“我也是，昨天刚搬过来的，东西还没整理好。对了，我叫梁许。”

“施浔。”

“看着你年纪也不大，就你一个人住在这儿吗？”

“嗯。”

“那我以后多来走走。”

施浔一直看着梁许说话时的动作，神情，似乎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一个热情的医生罢了。

梁许给他的伤口缝合好，又贴上纱布，耐心的说：“这几天伤口不要沾水，一个星期后找我拆线。明天记得去医院，开些药，防止发炎。记得吃饭，今天流了很多血，会低血糖的。这是我的名片。”他微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西城人民医院外科医师，梁许。

施浔送他出去，“改天请你吃饭。”直到看见隔壁院子里的灯光亮起，才相信他是真的住在隔壁。

梁许站在隔壁的院里，在厨房找了把废弃的椅子坐下。这房子是他在摸清施浔的情况后刚买下的，只是拿到了钥匙，别的什么也没有。真的是家徒四壁的景象。

梁许知道施浔肯定不会相信自己，只有好好的待在这里，趁着他明天去学校的时间把这里弄成一个正常的样子，现在做的还得是提防着他不会半夜翻墙进来，拆穿他的谎言。

施浔并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站在看起来没有什么隔壁的存在对他来说没有什么风险，自己也不会闲的没事去关心太多，只是，这个人有些熟悉……

洗澡的时候还是忘记，也是根本不在意了手上的伤口和他的嘱咐，手上又是深色了，他也弄不清是伤口崩了血染的还是只是纱布湿了。扯下纱布，用纸巾粗暴的擦了擦手心，又是深色了，这回是真的崩了。去桌子底下找出了一卷纱布，裹了一通。

施浔不禁眉头一皱，这是个什么东西？手上的纱布裹了厚厚一层，根本没法动作了。索性直接不裹了，喝了两口床头剩下来的酒，就躺在床上。

脑中毫无困意，他下午从开幕式回来正准备回食堂吃个晚饭，正巧就遇上早晨那两个家伙，还叫上了几个。一群人的头上染着乱七八糟的颜色，穿着他们自以为很酷的黑衬衫，不伦不类，歪七扭八。一靠近，酒气混着烟味儿从他们那散发出来，施浔不由得停住脚步，用手挥了挥前面的空气。

头着的是早上那几个人中的一个，此时一中的校服外面套了件黑外套，手里拄着一根棒球棍，站在最前面，后面的四五个人手里拿着酒瓶的，也有拿着棍的，神情嚣张，动作狂妄。妥妥的打黑对象。

施浔此时淡淡开口道：“你怎么会在这？”

对面的那个家伙一听就火了，还问他怎么在这？中午把钱赔给人家，结果对方竟然不同意私了，想要走法律程序，给加钱也不同意，还给举报到了学校。学校直接做了开除处理，带头的那两个都被带到了局子里，他还侥幸没有被带走？

找到几个人，想要去找他算账，可他竟然逃课出去，一群人只能躲在巷子里等着，这一等就等了四五个小时。

所有的耐心都快被用光了，准备明天再来了才终于看到施浔像个没事人儿似的，闲庭信步的慢慢悠悠的去学校。还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可把他气坏了。

而施浔问他怎么会在这里，却是因为学校里的这些人办事不周，明明跟他们说了全部离开的，却还是多了一个漏网之鱼。当真是老了。

“今天，你要不然把我兄弟给弄出来要不我们就来来。”对面大放厥词道。

他也只是笑着：“我只是个守法的热心公民，给人家普及一下故意伤害的赔偿措施罢了，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权力？”停顿片刻，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说：“浪费这么多的关系去弄两个社会败类出来，还不如我再送几个进去，说不定今年的西城好人就是我了，你说对不对？”

一群人和施浔再巷子里打斗起来，不知是谁的一只啤酒瓶趁着他与其他人搏斗，从背后阴了过来，他迅速转身，一脚将瓶子从那人手中踢落，接过瓶子扔在了那人身上，冬的一声，撞在胸骨上。

又一个瓶子，施浔用手去接，瓶子却意外的在他的手中碎裂，锋利的断片划上了他的手心，低落在地上。

天空中又开始微微飘落些小雨点儿，巷子旁边的铁皮啪啪作响，与拳头棍子声混在一起，像是在配着背景音效。

十几分钟后，施浔身着粘着泥水的被血迹晕染校服从巷子里走出来，一半是自己手上的，一半是他们的。

雨下大了，原本就没有多少人的街道上此时只剩几个在店铺里躲雨的路人，站在对面看着这个戴眼镜刚跟着混混打完架的男孩，只是驻足观看。

他们可能知道这巷子里有坏人吧，却又什么也不做。这个世界总会有两种声音，一种告诉我们世界很黑暗，要小心的活着，一种说世界很美好，要相信光。是啊，要相信光，反射光的那些人也相信你，相信你自己能行。

沿着原来的路，不过这次方向相反。从路边的小店里换了身衣服，消失在稀疏雨伞中……

一把黑色的大伞站在他消失地方，驻足片刻后，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