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金箱还未到眼前,他的眼眶就红了。
那是…他父母的东西。
他父母的棺椁。
他的视角迅速模糊起来,他睁大眼,似乎想看清父皇和母后的样子,不会再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个东西了。
他又一次被强行告知,你父皇母后再也不会,不会在来在看你的路上了,他们,真的不会有回来的一天了。而且,他们是被这些神官挖了出来,又不能好好休息了,他的父皇,忙的的一天只能眯三个小时,他的母后,成日成夜地思念他,鬓角早早落了雪花,他多想让他们好好睡一个安稳觉。
想到这里他感到肺部的一阵阵压抑,喘不上气来的剧痛,他的喉咙里疼到发不出一个音节。
但是,他又见到他的父皇母后。他们已经好久没团聚过一次了,每次都是因为和父皇闹掰一拍两散,现在,他们一家三口,总算是不会吵架了。
最痛苦的是,他一向不能展现出自己的弱点,否则神官们一旦摸清了他的软肋,后果可能比现在还要疯狂十倍百倍,他们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菊思也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愣愣地看着那棺木,又愣愣地看着乌庸太子,眼眶发红。许久,他才气急了似的喃喃道:“我操。”
那些神官似乎很喜欢看他出丑,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满足他们扭曲的快感。
云玺太子冷冷地看着他,伸手掀翻布满严密金纹的棺盖,在掀起的一瞬间,乌庸太子醒悟过来,这个皇陵,是谁指使撬开的,皇陵里的禁制是怎么破开的,这个皇棺又是如何挖出来,抬过来的,包括他们想要什么,有什么目的。他双目发红,浑身颤抖地瞪着他的眼睛,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现在就宰了他。他的骨节咔咔作响,简直让人怀疑他下一秒就能把牙齿咬碎。
云玺太子徒手扯开禁制,强行破入,乌庸太子深吸了一口气,怒喝道:“住手——!”他这一声中气十足,穿透力极强,却是几乎带着请求的语气。他这么一吼,周围有的神官被吓了一跳,马上噤声。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腿像是被万千只蚂蚁密密麻麻啃噬着发麻,随后是一阵阵无知觉的麻木。他手臂发力,缚仙索却是纹丝不动,甚至还有触动法力的迹象。
而云玺太子看都不看他一眼,边翻边道:“太子殿下,你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说了,我只是来要回我的东西。”
乌庸太子愣了一下,他哑声道:“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要我的命,我也给你。我先前导致你失去的,即便是现在还不了,我以后定会加倍奉还,我…”他从牙缝中挤出话来,痛苦而沙哑。他猛地住口,不知道后面还能怎么说。
云玺太子动作不停道:“你不会真认为,你说这些废话就能把我感动吧?”
乌庸太子闭上眼,他的悲怆在眼眶中氤氲着水汽,迷蒙惘然,再度睁开眼时,眼中藏不住的哀伤,是一种羔羊迷失在丛林里,自知永不能走出的哀伤。
他轻声道:“我…自知与你对抗的悬殊,但是我有蜉蝣撼树的勇气,我以前乌庸太子之名请求及恳求你,放开乌庸国主的陵墓。我以前上天庭武神之名命令你,停下你手中的动作。”
他的语调不卑不亢,听不出其中任何命令或者哀求的语气,似乎不报任何侥幸和期望。却字字珠玑,铿锵有力,让人有种莫名的敬畏和悲悯。自方才说完一大段,他便阖上了眼,他不敢,也不想看到自己的父皇母后是怎样被对待的。
云玺太子又看了他一眼,他那像深井似的双眼似乎发出淡淡的呜咽。他的手掌灵巧翻动,迅速便把那件锦衣剥粽子似的从尸身上脱下来,在空中顺着岩浆的方向抖了抖,扔下一句:“动手。”他说的这番话,言外之意不过是说剩下奇珍异宝的陪葬品,给神官们瓜分好了。
菊思也不忍再看下去,他明白,国主他们已死亡多时,那锦衣至多只能保持尸身的容貌。一旦剥下来,里面的尸身顿时化为粉末状的骨灰,再无修复可能。
他又试着催动法力,无奈在缚仙索的压制下,愣是催不动一星半点,连通灵的法力都没有。忽的,他感到一股凉意自缚仙索传来,他一惊,猛然转身,看到“梅尚”在森森地朝他一笑,手中结着法诀。
部分神官们仿佛听到了冲锋号,他们争先恐后地叫嚷着围住金棺,如果这只是凡间珍品,天界不愁这点小玩意。但他们从开棺就知道,这里面的陪葬品可以说是乌庸太子在天界极难得的极品珍品,也只有天帝有这种喜好收集。
不仅有千年炼制上古神器,高阶防御法器更是铺了一层又一层,整个底面闪闪发亮,踱着耀眼的绯红色金光,亮瞎人眼。当年乌庸太子的地位多高,家底多厚,在这里的极品珍藏多少就能看出。其中不少神官奋斗个百八十年都碰不到这等法器的边儿。
对于武神来说,更是心潮澎湃。哪怕是有一件都能在同僚中炫耀许久,战斗力飙升,在信徒中的形象肯定能稳步深化,幸运的还能抵上天劫进阶。更别说一件拿出去都能在人间换后八辈子衣食无忧富贵堂皇。不少神官唏嘘不已,更有甚者,一面跳进金棺罩住自己身下一面用乾坤袋疯狂搜刮,活活一副穷鬼见了金山如饥似渴的模样。
而近乎一半的神官,他们没有动作。他们明白,当下铜炉山的控制权,比这些法器灵器强个百千倍不止,他们不屑于争夺这些法器,更有一点,他们更爱惜自身的自尊和形象,不愿混杂在金钱灵器的掠夺中。
云玺太子面无表情地往锦衣中注入法力,整件锦衣灵光炸显,表面浮动着柔和的光亮,若有生命。
他笑容不减,向乌庸太子走来。他不避不让地杵在中央,俯视着和他差不多高的云玺,神色里满是烟霏遮挡般不明不彻的晦暗,也许他的外表可以继续保持冷厉,但是眼睛出卖了他。但转念一想,反正都是来找他的,避退了又怎么样?
云玺站稳在离他一段距离的地方,拎着那件锦衣,慢慢松开手。那锦衣却自己有生命似的,柔和飘带似的自动吸附,哦,这个词不准确,应该说,自动束缚在他的胸腹,逐渐勒紧。随着锦衣的收锁,他觉得自己的胸部被死死卡着,压的他喘不过气。不仅如此,巨大的心理压力迫使他心乱如麻,他被勒的呼吸困难,连连咳嗽。
他满意地点点头,稳步跨来,“梅尚”看了抢灵器的神官们一眼,迎上道:“现在布阵。”
“竹杳”消去了他面部的障眼法,他听到指令,迅速从人群中窜出来,跃于峭壁边缘上,晃了一下,虚空一抹,无数细致的金色花纹刻痕展现在众人眼前。他皱了皱眉,指尖悦然而上,动作却相当慢。
有好奇的神官端详一会儿,发现他慢到起承转合,指端划痕,都被看的一清二楚。他们甚是新奇,以为这个神官是记不住阵型导致动作缓慢,可待他们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错了。他的动作不仅不慢,且坚毅果断。虽只凌空画符,却若剑意刻石般力道凌厉。落指之痕繁复无比,却又行云流水。
菊思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他本来就是专精阵法灵术,看到这个竟是移不开目光。那神官指尖划过之处,似有看不见的漪涟被悄然划开。他凝神望去,这回他惊奇地发现,原来是真的,空气中仿佛凝结一层水雾,他手指划过之处,水珠溅开,一道细微的金色刻痕悄然于他划过之处形成。
云玺太子道:“加快速度。”随后他心思一转,对着“梅尚”笑指道:“那两块棺木是万年灵木紫云木和极品龙涎香所制,万年不腐,有极好的清心助修功效,仙都卖的可贵了,都是按寸挑价,这么大两块木头我留着也没用,给你可好?正好拿来当熏香用,当柴烧我也不拦着。”
“梅尚”一下子明白他的用意,嘻嘻道:“好啊,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啰,有点担心装过死人的木头会不会飘出臭味?而且这棺木里这么多灰…嘶…有点难办啊。”
菊思猛地醒悟过来,他怒道:“你们这些王八蛋!欺人太甚!你…!”除此之外,他气的不知道怎么表达他的情绪了,反正来来回回他也只会骂这几个词。
云玺太子也嘻嘻道:“这不好办?灰,倒掉就是了。喏,就岩浆池吧,要不然倒在别的地方可不吉利。”
听到这句,乌庸太子猝然睁眼,他的双目是血红色的,尤其是左眼,如果不仔细分辨,看不出他瞳仁中残红的杀意和狰狞。他深吸几口气,把心中的暴怒压下,但眼中的血红却决绝坚定,不容侵犯他压抑着怒气道:“我…最后说一次…不要动我的父皇母后,不准,动他们!”
这个“梅尚”仿佛想故意气他,嘴角一钩,指尖一指,两口紫云木棺悬空而起,已而至岩浆池上空。
他手掌轻轻巧巧一翻,开口的木棺像空中翻了个跟斗似的整个棺身翻过来,里面洋洋洒洒出粉末状的东西,飞雪似的,柳絮因风起似的,在熔岩的热气中盘旋,飘洒,沉淀,天女散花般遥不可及。
挫骨扬灰!
他愣愣地呆住了,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过什么事。好像全世界都静下来了,岩浆也凝固了,他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一片片的混沌和喧嚣,只觉得自己本来就流失的力气更加颓势。他仿佛浑身被抽掉了骨头似的虚弱不已,顿时浑身抽疼,心中像是被人强行用刀一点点,一点点割开,疼得他恨不得缩起来,缩成小小的一团,永远不要再醒来的好。
但是他只看到眼前一片翻涌和炽热的粘稠,迷雾似的迷住了他的视角。他的信心开始动摇,是焉非焉?他不禁怀疑起来,这里真的有一场可以烈天焚地的大火吗?真的有赤浆艳射千里吗?有红雾灼伤森森万物吗?有翻江倒海的残红晕眩吗?
“梅尚”哈哈道:“这锦衣当真是个好东西,就凭着这个足矣压制了!”可惜,他笑了没多久,一阵突如其来的地震山摇,把他晃的一个不稳磕在石壁上,他吓了一跳,连忙喊道:“怎么了?!”
没人回答他,铜炉山境内,惊涛拍岸,鎏金似的熔岩四下飞溅,咆哮的海浪似的一下又一下撞向他们所在地石壁高地,他惊恐地发现到一个事实,铜炉山的岩浆高度位线在疯狂上涨,硫磺刺鼻和蒸汽闷热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比他见到任何涨潮速度都要雷厉风行,毫无疑问,这是火山爆发的前兆!
众神官慌乱起来,“梅尚”心急,他凌空一抹,变回了他皮下的真面目,的确是那天拦截他们的那个神官。随后他看到太子眼中的血雾和戾气,一下子醒悟过来似的,声嘶力竭道:“是他!快!他能控制火山!布阵!!布阵!!他已经走火入魔了!!!”
他这一动员比任何物质都要管用。菊思眯起眼抬头看去,这才发现,冷壁之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金色丝线,这些丝线结成极为精巧的网,大网中套着小网,网中又有晦涩难懂的符文咒语。法阵阵眼中央,金线逐步推高,渐渐收拢那个口子,这就是阵眼的死门所在。只见那个地师掌心一收,法力灌入,登时将整个金网布上血红色的光芒。他越往上看,越是心潮澎湃,越是心惊——
这是他们早早布置好的法阵——伏神咒!
那可是天庭的禁术!
云玺太子倒是不急,他悠然道:“看来那两小子竟是解决了那些东西?不错嘛。”随即喃喃道:“白费我这么多精力…抓这么多人累死了啊。”
虽然菊思不知道他抓什么人,但他特别怀疑他本来想说“他们没死,真是可惜了。”
他又指手画脚命令道:“得了,你,就是你,地师大人,趁时间加快修补法阵。你,垂云殿下,把他推进阵眼。漠南将军,记得开伏神咒的方式吗?随时待命!还有你…”
这时,已经有神官失声道:“快…他的心魔被触动了…他已经完全走火入魔了!”“缚仙索…压制不住了啊!”“太子殿下!救我!”
云玺太子一听到这个称呼就烦,他不耐地望过去,却也是微微一惊:在他眼前的乌庸太子,跪坐在地上,被一大团的墨黑色魔气环绕,近不得身。更遑论他眼中漫溢的杀意和狰狞,猩红欲滴,把他的脸庞衬得更加俊美狠戾。同时,那金光闪闪的缚仙索像烂草绳般丢在一旁崩裂开。骇人的是,不仅是他的,菊思身上缚仙索中的法力也像踱金的泉水一样源源不断地被吸纳进他的身体,诡谲至极。
云玺太子低喝一声:“芜玉!”
方才那披着“梅尚”皮囊的神官马上一个哆嗦:“在!小神知错!但小神没料到这乌庸太子魔障如此之深,心魔这么容易被触动…”
他还在慌慌忙忙解释,云玺太子怒道:“闭嘴!现在说这些有个屁用!还不滚去护法!”
说罢那名为芜玉的神官忙不迭代飞身上阵,他对那些抢夺法器的神官喝道:“你们方才抢到的防身法器和灵器呢?!”众神官手忙脚乱,要么就是舍不得装傻,几个武神冷静祭出新兵器,却用的手生,发挥不了最大效用。
云玺太子暗骂没用的东西,他大喝一声,手掌虚空前推,眼前乌庸太子本该倒飞出去,狠狠地砸在石壁上,顺势陷入法阵。
但是他心惊地发现,乌庸太子即便是神志不清,无法准确发动高深法术,何况法力也被封印,处处败于下风,但也不屈于他的强力而委屈求全,不因为抵抗不了不顾一切地疯狂催动魔气。他的魔气是一时半会,及时压制成不了气候,不能被他吸纳为他所用,力量发挥不到位,这才导致他
但即便是被神官之力强行破入法阵阵眼,也没有发狂暴怒。连入魔时的攻势,都同平时他是武神时的一招一式无比相似,魔气化剑意,冷静从容,镇定自若,有步骤有分别地来削弱他神官之身的法力。
他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仅剩的理智知道自己是谁。
他可是太子殿下!
云玺太子很恼火,似乎被戳中痛点,随后他亲自飞身上阵,双掌相击,倏地在他手掌中凝出一个炽白的光晕,他侧首望去,地师已经冷静地把法阵转移到附近的通天桥桥身,他一咬牙,喝道:“开阵!所有人!启动阵法!”
众人都焦头烂额,这个局面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虽说没了缚仙索,但刚才给他灌的仙露和绑上的锦衣,都是极好的上等法器,包括伏神咒,即便是天帝那样的人解开也要一时半会儿。但是没说这东西可以压制魔气!
陆陆续续都有神官加入这个阵法,有的神官还用方才的新法器护法,说是启动阵法,也只是每个神官把自己的法力源源不断传输到阵法中,空中瞬时结成无数金色溪泉般飘浮的丝线,像一个大网,汇聚了所有神官都灵力,都朝着一个方向,都有着相同的目的,
阵法中绯红的金光愈发纯亮,像24k的纯金光芒,汇入了巨大的法力灵气,阵法中间汹涌如海龙疯狂席卷。云玺太子看岩浆逐渐平复下来,指尖一收,凝神用神识探去,喜道:“好了!”众神官忙收手,他们也用神识试探,部分神官修为浅薄,神识进不去阵法,只能听别人叙述。
其中一个神官滔滔不绝道:“我可告诉你们,他身上的魔气都被我们的法力净化了,邪不抵正嘛!他就那样坐着靠在阵法边缘,胸前好大一片血!他眼睛里的红色褪的干干净净,但看起来还是很困顿迷茫的样子,反正还被困在里头……”
云玺太子冷冷道:“少废话,没时间了,继续施法!”
那神官马上应声喏喏回到自己的位置,旁听的神官也四下散开。他们净化魔气是外加的一步,现在他们要正式开启步骤:强行灌入法力,撑爆他的咒枷,再加上乌庸太子自己的法力,连并这个阵法一同压制在铜炉山深处,即可保障铜炉山的安稳!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各位,海豚的小儿子被我妈扔了,现在我的心态不怎么好,很难过。但我会尽力去调整的,请大家给我一点时间,这个寒假会更完铜炉山副本。
话说剧情变得奇奇怪怪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