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献舞

“卫青卫青，你知道我刚才看见什么了吗？”梅娘急匆匆地跑向下人巷里的卫家，一推开门，还没来得及看里面的人，就急吼吼地嚷道，“我看见陛下来了，你知道陛下是谁吗？你肯定想不到，他就是……”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梅娘已经看到，房中除了卫青，还有一袭灰白色宽袖长衫的东方朔和目露玩味的公孙敖。

“陛下这么快就到了？”卫青讶异，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突然竟是有种要把紫芙从青鸾阁拉回来的冲动。

那日劝说紫芙时，他虽条理分明，句句有理，可如果有别的出路，他也是绝不会把自家三姐送入未央宫的。

紫芙至情至性，纵然有些手段与谋算，可到底是个虚岁才十七的小姑娘，未经世事，心性单纯，在那吃人的未央宫里，还不知会受些什么罪呢。

公孙敖看出了卫青的犹豫与不舍，于是借机道：“你若是舍不得你三姐入宫，不如趁现在陛下还未召见，我去找长公主把人要来，只要你同意让我做你三姐夫。”

卫青：“……”趁火打劫的家伙，我不认识你。

东方朔：“……”好胆，居然想要虎口夺食，和陛下抢女人，真是我辈楷模，某，自愧不如呀！

霍去病改名后身体大好，已经好几个月不曾犯病，卫青今日本是请东方朔来答谢的，没料到竟是撞上了刘彻驾临侯府，顿时也坐不下去，答谢也只好改日了。

东方朔拉住还想争取一二的公孙敖，笑着冲卫青拱手，很是客气道：“那我们下次再见了，还望到时，卫小兄弟，还能记得某。”

这话听得卫青皱眉，不明白这话何解，纵然紫芙被选上了，也不过是个歌舞姬，能不能被皇帝带回未央宫都还是变数，自己一个小马奴，又有何资本在天子近臣的东方朔面前拿乔？

直到这二人走了，梅娘才拽着卫青的衣袖往里屋走，关上门窗，确认四下无人后，方才在卫青狐疑的目光中，凑在他耳畔道：“我刚才去青鸾阁看紫芙姐姐，顺便给她送盘点心，回来的路上正好撞见了陛下。一时好奇，我大着胆子抬头看了眼，这才发现，陛下竟是和王郎君长得一模一样。”

卫青愣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脱口问：“哪个王郎君？”

可随即就反应了过来，他和梅娘都认识的王郎君，除了那位，还能是谁？

“你确定，没有看错？”卫青声音发飘，眸子呆滞，满是不可置信。

梅娘感同身受，满脸戚戚，“我绝对没有看错，那就是王郎君，而且，我还在他身边看见了公孙贺大人。”

卫青这才想起，第一次相见时，伊泠玉和刘彻的身边，的确跟着公孙贺，还有东方朔。想到刚才东方朔那句话，忽的有些明了。他让三姐离开王子通而选择陛下，可没想到，陛下竟就是王子通王刘据，天下怎会有这般巧的事？

再联想伊泠玉所说，她与王公子是表姐弟又是结发夫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声音暗哑生涩，满是苦意地自嘲道：“原来，她竟是，当朝皇后！”

卫青呀卫青，你可真是胆大包天，竟是妄想起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青鸾阁正殿内，歌舞奏响，乐声缠绵，清一色的美姬翩翩起舞，纷繁绝美，眼花缭乱。那美丽的身姿，诱人的容颜，看得殿内一干男子目不转睛，或是欣赏，或是垂涎。

曹寿和公孙贺分坐左右首位，东方朔位居公孙贺下手次席，府中一干幕僚及伴驾将军侍从则随之依次排坐而下，而殿上却端坐着一男一女。

女子美艳绝伦，衣着华丽，正是此间主人平阳公主，而那与之巧笑晏兮者，自然就是当今皇帝陛下刘彻。

却见他身着玄黑色行服，头戴紫金冠。剑眉朗目，一双琉璃眼眸中波光流转，深邃漆黑。薄唇微挑，纵然一派少年嬉笑模样，却也端的是皇室优雅。

“陛下可是不满意我这府上的歌舞？”

“阿姐这话从何说起？”刘彻优雅浅笑道，“她们都是你亲手培养的，怎会不好？”

“可若陛下喜欢，怎得只顾和我说笑，却不多看她们几眼？”平阳公主有几分哀怨地看着刘彻。

刘彻失笑，“阿姐多心了，她们都很好，只是朕觉得，她们再美，再舞艺超群，也比不上阿姐你。”

“是这样吗？”平阳公主羞赫地掩袖一笑，“陛下可真是会哄姐姐高兴，不过陛下的眼界当真是高，她们这么多人，居然没一个能让你看得上眼的。”明眸一转，微微自嘲，“不过也是，你每日和阿娇在一块，有她这个大汉第一美人来比较，这些人，你自是看不上了。”

刘彻脸上的笑微滞，原本就因久等紫芙却不至而有些不耐烦，顿时更是生出了几分怒火。

众目睽睽之下，把一国之母与这些歌舞姬相比，平阳长公主这究竟只是讨厌皇后，还是连他这个皇帝的颜面也根本不放在心上？

平阳公主完全没有察觉到刘彻的怒火，依旧笑语嫣然地道：“不过呢，其他人也许真的都比不过阿娇，但我这的一人，却未必了。”

一听这话，刘彻就知道她说的是紫芙。

原本该为紫芙终于要上场而高兴的他，却是愈发对平阳公主不满了起来，只因，她这话明里暗里地把伊泠玉和紫芙放在了对立面。不过思及自己如今的处境，他也不好真的和这个长姐撕破脸，否则太后那里他也不好交代，于是只能压下心头这些思绪，静待紫芙的登场。

“哦，是嘛，那朕可要好好看看，这位被阿姐如此推崇之人，到底有何本事了。若是真如阿姐所言，朕倒也不吝几分恩宠。”

听出刘彻有宠幸的意思，平阳公主心头就是一喜，对紫芙的上场也愈发重视起来，冲身边的侍女耳语几句，吩咐她好生安排，务必使紫芙的御前献舞臻至完美。

不过片刻，台上的歌舞姬便退了下去，舞台清空，伴奏暂缓，宾客推杯换盏间，却见一人缓缓走上高台，完全不似先前歌舞姬登台时有众多伴舞，顿时所有人都不由得向那独立高台之人投以目光。然而原本好奇不解的目光在触及台上那人时，却是都瞬间变得惊艳赞叹了起来。

紫芙一出场，还没有做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引起了全场的惊艳赞叹。

旁的歌舞姬浓妆艳抹，衣着华丽鲜艳，她却反其道而行之，只着了件月白浅蓝色的薄纱衣。宽大的袖子垂落在地，白色抹胸充盈突出，锁骨白皙玲珑，腰肢被流苏素纨系着，堪堪不盈一握，修长的胳膊上缠绕着根白色丝绦，长长地摇曳于地。青丝如瀑，只简单地束了个发髻，鬓角点缀着长长流苏的精致银簪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

妩媚与清纯融为一体，幽怨而又天真，夜精灵般的女子微微勾起的嘴角，淡笑直射所有人的心底柔软处，顿时都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目光。

众多宾客恍然间，也开始认同平阳公主先前的话了，这般的女子，的确不是先前那些俗物可比较的。

而那些见过皇后颜色的人，则在心中暗自拿这小小的舞姬和高高在上的皇后作比较。

皇后耀眼夺目，其美可与太阳争辉，但这个女子却又似月，不仅魅力四射，更是让人心生怜惜，一时，也不知她们谁更甚一筹。

席间的东方朔知晓台上的少女与帝王的关系，轻瞟了眼，便不敢再看。而在发现其他宾客的低声议论后，心头顿时一紧，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卫娘子还未入宫，只因长公主先头的话，这才普一出现，就被众人放到了皇后的对立面来做比较，还不知未来会如何。

东方朔仿佛看到了后宫从此波涛暗涌的局面，可是一想到伊泠玉和刘彻相处时，言行间透露出的异样，又有些不确定了。

殿上的刘彻从紫芙出现的那一刻，就没有再把目光投到别的地方，他早就知道她的美，可是今天的她却更加让他心颤，握着酒樽的手不由得微微收紧，那落在紫芙身上的视线越发变得炽热与欣赏。

刘彻记忆中的紫芙，从来都是不施脂粉的，哪怕心仪他，与他心意相通，她也不曾改变，只想把最真挚最纯美的一面呈现给他看。

可如今，为了讨好皇帝，最终入宫为妃，紫芙却是费尽心机，隆重登场。

作为被讨好的皇帝，他觉得被惊艳了，很是受用，而作为王子通，他既心酸紫芙的心机，又自得她对自己的真心。

紫芙静静地站在高台上，突然发现殿上有道炙热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心头一动，知道这是来自皇帝陛下，可她并不敢抬头去看一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带一丝杂念便翩然起舞。

倏地一震袖，霓裳摆动，绣带飘扬，双臂随着韵律缓缓舒展，锦绣裹纤腰，不盈一握的娇柔，柔软的勾脚，折腰……芙蓉面，流目盼，巧笑倩兮。

少女一颦一笑间揽尽风华，轻轻裙裷不沾尘，袅袅腰肢风折柳。如秋菊初绽蕊，刹那间吐露风华。

翩然一舞，惊艳四座，袅袅腰凝折，倩倩袖欲飞，雾轻红踯躅，风艳紫芙蓉。

且歌且舞，在水袖翩飞的同时，樱唇轻启，清脆空灵的歌声回响，从殿中到人心，经久不绝：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众香拱之，幽幽其芳。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以日以年，我行四方。文王梦熊，渭水泱泱。采而佩之，奕奕清芳。雪霜茂茂，蕾蕾于冬。君子之守，子孙之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