襁褓中的冠军侯

“梅娘，三姐叫我给你带食盒来了。”

伊泠玉的思绪中断，下意识扬眉看过去，发现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上穿着洗得发黄的白色粗布短打，面黄肌瘦，头发略微枯黄，脸型轮廓粗看还过得去，只是个寻常贫家小子，此时他怀里还抱着个睡着了的孩子，一手提着个不大的食盒。

梅娘见着此人，却是喜上眉梢，急急跑过去将食盒接过，关心地问道：“郑武哥，你吃饭了吗？要是没吃，我给你做两道菜。”

被叫做郑武的少年摇头，“不用，我已吃过了。”

梅娘略微失落，还是道：“你都好些天没有尝过我做的菜了，留下吃两口吧？实在不饿的话，我给你端盘点心，你带回去和紫芙姐姐尝尝。”

郑武本想拒绝，可想到前几天自家三姐念叨过梅娘的点心，只好道：“也好，三姐也想念你的点心了，我顺便给她带两盘吧。”

这话一出，梅娘原本还带着期盼和喜色的小脸就垮下了几分，只得呐呐地应下。

伊泠玉围观全程，不由得暗自发笑，“小泫泫，你说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梅娘分明是喜欢他的，他都没感觉吗？”

泫音：“……”

伊泠玉只顾着观察梅娘和郑武，没有发现，刘彻在听到紫芙这个名字时，眼中闪过的光芒，再去看郑武的眼底都浮现了一丝亲近和好奇。

梅娘将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碟糕点，拿起一块尝了下，点头道：“不错，比上次做的略略好些了。”说完便从后厨取出三盘点心，其中一盘是和食盒中的糕点一样的。“都是你和紫芙姐姐爱吃的，用水泡了，寿全也能吃点儿。”

说着，梅娘伸手撩开了点包着孩子的襁褓，看了看郑武怀中孩子的脸色，又伸手在额头上摸了摸，眉头深皱，“这是又发热了？你上次来，不还说已经见好了吗？”

郑武面露无奈和心疼，“你也不是不知道，寿全这孩子体质弱，这病好了犯，犯了好的，反反复复，就没个了，看多少大夫，吃多少药，都是如此。这不，五天前刚好，昨夜又烧起来了，二姐便让我抱出来看大夫，大夫还是那套说辞，连药都没开，左不过家里还有上次吃剩的。”

梅娘也是叹气，“才这么点大，连周岁都没有的孩子，总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郑武面色难看，梅娘虽没直说，可他明白她话中意思，这是怕孩子夭折，活不长。

他倒也不是生气，这个念头，他们家所有人都有，平日里对孩子疼宠有加，把大哥家几个健康活泼的孩子都比下去了，未尝没有想着既然留不住，就多疼些的补偿心理，可心中总有一分侥幸。

或许呢，哪天这病就彻底好了也未可知。

“这孩子叫寿全？”东方朔突然插话问道。

郑武和梅娘都是一愣，不明白东方朔这话何意，可还是点头说是。

东方朔上前掀开襁褓一角，给这孩子搭了下脉，又查看了下眼皮舌头，沉吟了会儿，自语道：“奇哉怪也，分明只是寻常的风寒发热之症，体质也不算特别虚弱，不应该反复不断呀。”

见状，郑武立即明白了过来，急忙问：“先生是会医术？”

东方朔点了点头，“只是略知一二，不算很精通，可这脉象做不得假，并非怪症，按理来说，该是服上几剂药就能好全的才是。”

郑武也是叹息，眼底原本还泛出的一丝光亮也沉寂了下去。

“这孩子不足月而生，一落地就有些弱症，大夫说仔细养着，吃些好的也就罢了。可没想到，还未满月起就开始发热，也不很重，吃上几服药也就好了，可过不了十天，一准又犯，从未间断，怎么治，都没有效用。如今才不过十来个月，还未满周岁，满长安城能找着的大夫都看过了，连平阳侯府里供奉的大夫，我们都斗胆去问过了，可还是没有起色，我们一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盼着，这孩子能多留些时候吧。”

郑武本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可遇上这么玄乎的事，也是无可奈何。

倒是东方朔听了，不仅不感到可惜，反而看着这酣睡中满面通红的孩子两眼放光了起来，“莫要灰心，既然医理无法解释，那就是命当如此了。我看着孩子面相带福，不是个夭折的命数，该当有救才是。”

郑武惊喜，一把抓住东方朔的手腕，像是找到救命稻草般急问：“先生可是有办法？不知该当如何？还请快快教我，卫氏满门此生必当重谢，愿效犬马！”

东方朔挣了挣，发现这郑武虽貌不惊人，却力气极大，居然纹丝不动，只好摆手道：“莫要这般客气，也不需要谢我什么，我也只是听过一个土方，此方因人而异，有的管用，有的也没效果，还不知行不行得通呢。”

郑武不在意，坚定地道：“不管最后是否有效，先生将此法告知，都是大恩，郑武铭感五内，绝不食言。”

看他这般真诚，东方朔也不由得感动，问道：“这孩子和你是什么关系？”

看了眼怀中的孩子，郑武慈爱一笑，“这是家姐的孩子，我是他的亲娘舅。”

“原来如此！”东方朔摸了摸孩子的头，正巧这时孩子不知是不是被他们的说话声吵醒了，竟是睁开眼来，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露了出来，看得东方朔就是一愣，竟觉一阵心悸，好似被看透了般。

“孩子，你这舅舅爱你至深，日后你若能平安长大，可千万要好生报答他，方不辜负他此番慈爱之心。”

这孩子也不知是真听懂了，还是碰巧，竟是当真点了点头，可还不等东方朔惊异，他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好似他睁眼就是为了看看东方朔，听他说上这句话。

东方朔看得新奇，直叹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这个孩子来历的确不凡，那个方子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于是也不废话了，在郑武和梅娘的期待目光下，直接道：“这孩子来历不凡，生来就福泽绵延，可自古月满则亏，太过有福气也是件坏事，为了压制他的福气，才有了他的早产和多病。

“寿全寿全，福寿双全，这名字太大太好，反而给这个孩子带来祸事，不如，就给他改名，唤做去病，以此来压一压他的福气。去病去病，每每这么叫他，他的病气就能去上一丝，长此以往，总有一日，能百病全消，身康体健，平安长大。”

“去病？”郑武怔然，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方法，虽半信半疑，可还是点头道，“多谢先生，从今以后，这孩子就叫做去病了。”

不管有没有效，这总是个好寓意。

郑武拉着东方朔详细询问了些名姓家世，盼着等孩子病好了，就上门找东方朔酬谢。

而默默围观到这里的伊泠玉，却是忍不住眼皮直跳，这个发展，真的好熟悉呀。

眼看郑武就要抱着孩子，提上食盒离开，伊泠玉急忙出言：“请问这孩子姓什么？”

郑武闻声看来，见是伊泠玉出的声，顿时呆愣住。原先他只顾着和梅娘说活，后来又是追问东方朔，完全没有去看店中的其他人，此时乍见伊泠玉，却心神大震，好似看到了什么不该在此出现的人。

他没有去看伊泠玉的穿着打扮，也没有去看伊泠玉的面容，只是凝视着伊泠玉的双眸，久久难以移开，心头的惊异越发加深，不由得在心底嘀咕：“奇怪，为何我会在她眼眸深处，看到一棵枝繁叶茂，开着绿色小花，泛着璀璨星光的树？”

泫音：“……”被看个透心凉，感觉好阔怕！

红鸾君上，你是不是又悄咪咪地干了什么它不知道的事？简直要吓死宝宝了！

伊泠玉可不知道郑武和泫音心底的惊异，她只觉得郑武看她的眼神怪怪的，不由得心虚，莫非他看穿了我的易容？不可能呀，出来前，楚服明明检查过，毫无破绽，根本不是肉眼可以分辨出来的。

好在郑武只是惊异了一会儿，等他再眨眼，就再也看不到那棵树了，只当是自己眼花。

而梅娘见郑武迟迟没有回答，便替他回答道：“姓卫！”

郑武回过神来，却反驳道：“不，他生父姓霍！”

这话一出，满场惊异，一个说姓卫，一个却说生父姓霍，看来这个孩子身世不普通，很可能是个私生子呀。

郑武紧抿唇角，他也不知怎么了，竟是脱口说出了这句话，把去病的身世暴露了出来，可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他不想在这个女子面前有所隐瞒。

伊泠玉没想那么多，只觉得果然如此，今天真是人品大爆发了，居然一口气撞见这么多的历史名人，看来还是要多多出宫碰碰运气。

郑武见伊泠玉没有再说什么，而且他也不想小去病再被这么多人用有色眼睛看着，便匆匆离去了。

这让有话要说的伊泠玉懊恼不已，居然就这样走了，她还有话要问呢。

不过郑武走了，她还可以问别人，于是看向梅娘，“这个少年也是平阳侯府的？”

梅娘微愣，随即道：“是，他家世代都在平阳侯府当差，郑武哥现在是侯府的马夫。”

生父姓霍的私生子，住在平阳侯府，自小体弱多病，被改名叫去病。

这么多的信息，但凡是个对历史有点研究的人，都能猜到，那个还在襁褓中，不满周岁的孩子，铁定就是未来的冠军侯，霍去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