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沐秋一直守着碧柔七天,几乎不休不眠。
在这七天里,碧柔有时烫的像火,有时冷的像冰。
发烫时沐秋会用冷水为碧柔细细擦拭身体,发冷时沐秋会搓热碧柔的手脚。
这七天中的每一顿饭都是沐秋做的,在床畔点燃一个小炉子,将米磨碎以后熬成粥。
因为碧柔的嗓子有旧疾,每次沐秋都会将粥吹温以后,才能慢慢的喂给碧柔。
沐秋在屋里守着碧柔,云无心在屋外守着沐秋。
无论清晨还是黑夜,每次沐秋望向窗阁外时,都能见到清冷的少年郎,那双冰眸永远闪烁着灼灼爱恋,永远在沐秋的心里,永远也不会离去。
第八天的清晨,沐秋吹凉了粥,盛起第一勺时,望见碧柔睁开双眼,虽然虚弱,却很美丽。
“碧柔?”
沐秋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放下粥碗,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唤出声音,生怕惊动了碧柔。
碧柔的眼睛越来越明亮,唇角渐渐扬起笑容,“沐、秋,你真、丑。”
“碧柔,碧柔。”
眼泪瞬间滑落了,沐秋柔柔抓着碧柔的手,挤出一丝笑容,“碧柔,我没有哭,我的眼睛没肿,你凭什么说我丑?”
“你有、黑眼圈,真丑。”
春雾蒙了碧柔的眼睛,泪滴从眼角滑过耳畔,沐秋立即为碧柔擦着泪水,不争气的泪珠断了线,“碧柔,不要哭,我们都好好的,为什么要哭?”
“沐、秋,想你。”
这次相见,恍若隔世,沐秋劝着碧柔不要哭,自己却眼前一片模糊。
或许是老天怜悯,或许是命不该绝,碧柔活过来了。
两天以后,碧柔可以下床行走了,沐秋将碧柔接回了慈宁宫养伤。
在碧柔昏睡的日子里,大内侍卫一共在碧柔宫殿里的残雪下挖出了三具尸体,核对过身份,是三间宫苑里的宫女。
皇帝在屏风后听审,皇后亲审过荣华殿里的证人,证实了这三个宫女不但打过碧柔,还逼着碧柔喝尿吃屎。
碧柔为了儿子,忍了所有的屈辱,经历着非人的折磨。
屏风后的皇帝听清楚了一切,气得摔碎了茶盏,拔出龙泉宝剑劈碎了屏风,“还有谁!还有谁!朕不管是宫女还是妃子,该抓的抓!该杀的杀!绝不姑息!”
皇后努力的安抚着皇帝,承诺一定为碧柔讨回公道。
“朕竟然养了一群恶魔!朕竟然养了一群恶魔!”
皇帝踢翻了能踢翻的一切,带着烈烈怒火而去。
一路来到了慈宁宫,皇帝见到了碧柔,仍然一袭白裙,脸色如雪如霜,竟然比白裙更加苍白。
“小哑女,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谁的影子了,你是楚碧柔,你是朕的女人。”
皇帝说着感人的情话,碧柔轻一推开沐秋的搀扶,倔强的跪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向、万岁、认罪,我杀、过人。”
“这件事朕已经知道了,你身负重伤,先起来说话。”
皇帝上前几步,要亲自搀扶碧柔,却也被碧柔轻轻推却了,“万、岁,我死、过两次,我想、明白了,为母则刚、不是、杀人报仇,言传身教、才能、教好孩子,但愿、万岁、念着儿子,留我、一条命,我想、看着、儿子长大。”
一旁的沐秋深深叹了一口气,陪着碧柔一同跪下,“万岁,只要留碧柔一条活路,我可以不要双一品,我可以不要双龙宝杖,我继续做罪臣之女,回御膳房里做事。”
“罪臣之女,罪臣之女,你们两个罪臣之女,将皇城闹成什么样子,给了朕多少难堪?”
皇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沉沉的坐下,“风沐秋,你真的愿意放弃一切,交换碧柔一条命吗?”
话音落下,沐秋立即摘掉所有首饰和双一品玉冠,然后委屈的撇一撇嘴,“官职、名利、富贵、权力,我都不要了,不过,万岁,云无心我还想要。”
皇帝望着真挚的沐秋,忍着心底的笑,故作肃穆的质问一句,“如果云无心和碧柔只能留一个,你怎么选?”
“我……”
沐秋只犹豫了一个瞬间,碧柔立即按住沐秋的手,抬起头微微一笑,“万岁,我死以后,请不要、告诉、儿子,母妃、是个、杀人凶手。”
“碧柔,你说什么呢!”
沐秋反过来紧紧攥一攥碧柔的手,然后赫然起身,从凤案祭神阁上取下双龙宝杖。
“风沐秋,你想做什么?”
皇帝愣愣望着沐秋,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难道你还想打朕?”
“哎呀,万岁,我说我想打,万岁也不能信呀。”
沐秋嘴里说着不打,却将双龙宝杖立在碧柔身后,自己用两只小手牢牢的抱着。
“别人未准敢打,唯独你说不定。”
皇帝冷冷一哼,打量着沐秋和碧柔,终于无奈的叹一口气,“朕总觉得皇城里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可是你们让朕看到了皇城里的情义。”
叹息过后,皇帝冷冷斜了一眼沐秋,“风沐秋,把你的玉冠戴好,开春就要出嫁了,疯疯癫癫的像什么样子?”
说过沐秋以后,皇帝上前两步扶起碧柔,“皇后正在审问荣华殿里的案子,你滥用私刑并不是无辜之人,可却是情有可原,朕向你保证,你一定能看着儿子长大。”
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碧柔轻轻勾一勾皇帝的手指,真诚的请罪,“万、岁,请赐罪,让我、以后能、光明、正大的、活着。”
“这件事皇后会好好权衡,但愿你从今以后放下仇恨,做回让朕开心的小哑女。”
这件事到了这里,似乎有了圆满的结局。
今夜无风,月影如勾,碧柔望着残月,噙着淡淡泪光。
关于小德子,沐秋始终不敢开口,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无论怎样开口,都注定会惹来一场心伤。
这么多天不见小德子,碧柔以眼神询问过沐秋,沐秋却装作读不懂碧柔的眼神,每一次都闪躲着。
历经了数不清的闪躲,碧柔大概猜到了小德子的结局,所以此刻望月而泣。
许久以后,碧柔转眸望着沐秋,凄然的都问出口了,“沐、秋,小德子、葬在哪里?”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沐秋轻轻勾起碧柔的手,凄然的低下眉目,“葬在西山,一棵梨树下。”
“梨、树?”
碧柔微微一愣,蓦然滑落眼泪,深深的点点头,“梨树,梨树。”
“碧柔,大德公公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我一直没敢告诉你,不过我想你有权利知道。”
沐秋退了一步,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出小德子临死前的约定,“小哑巴,我在梨树下等你。”
这句话如此动听,听得碧柔心碎,泪滴晶莹。
沐秋安慰的抱一抱碧柔,为碧柔轻轻抹去泪水,“碧柔,大德公公走的时候,眼睛是亮的,唇角是笑的。”
虽然心里已经猜到了,可是真正听到消息的时候,心依然疼的不能自已。
碧柔低下头,抱紧自己,深深蹲下,哭不出声音。
“碧柔,大德公公用生命守护你,你更该坚强的活着,这才不负大德公公的一生倾情。”
沐秋仰头望着勾月,凄然的摇摇头,“碧柔,大德公公离去的那一瞬间,永远将你留在心里,谁也夺不走了,这是大德公公的福分。”
安慰的话可以说的很漂亮,也可以说的很真挚,可是对于有些伤痛,唯有时间慢慢流淌才是最好的安慰。
皇后借着这次追审荣华殿的案子,彻底肃穆了一次后宫,该受刑的受刑,该受罚的受罚,碧柔也在其中。
碧柔因为纵容仆人滥用私刑,从默贵妃受贬为嫔人,五年之内不得再受晋封。
可是,这边虽然受了罚,那边却追了一个封赏,碧柔的儿子尚在襁褓之年已被封王了,是建朝以来最年轻的王,被人们送了尊称——小王爷。
这或许是皇后念及碧柔半生凄苦,所以法外施恩,给了一个补偿。
碧柔又搬回了默嫔小院,一切呈仪又回到嫔人的配给,门前没有侍卫,只有一个小宫女和小太监。
可是,尽管受贬进了小院,碧柔又是皇城里最特殊的嫔人,不仅仅因为儿子是小王爷,更因为小正宫天天给碧柔做饭。
是的,双一品小正宫给碧柔做厨娘,这简直能惊掉人的下巴。
小院子里现在满是欢歌笑语,小正宫不仅仅给碧柔做饭,还给碧柔吹笛子、弹木筝、抚遥琴。
每当沐秋吹响笛音时,碧柔就会翩翩起舞,白裙飞扬时,犹如一朵圣洁的莲花。
做错事不可怕,敢于光明正大的活着,问心无愧的活着,这才是大勇之人。
有时候沐秋看着碧柔的舞蹈,会默默的流泪,流泪时唇角扬着笑容,“碧柔,我今生何其之幸,能有一位永远肯为我提起菜刀拼命的姐姐。”
碧柔莞尔一笑,轻轻擦去沐秋的泪滴,柔柔的抱在怀里,眼泪滑落唇角,“沐、秋,别哭,真丑。”
姐妹两个哭一会儿笑一会儿,闹一会儿舞一会儿,真如两个疯子。
这么快乐的日子,似乎总是溜走的没有痕迹,仿佛一夜醒来,竟然见到了枝头的花朵。
春天到了,出嫁的日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