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王府乔迁新喜,皇后驾临庆贺,这是多么荣耀的一件事情。
可是,现在,闹成了什么样子?
世子听到王妃求皇后指婚时,已经按捺不住了,要不是有二叔死死摁着,恐怕又要冲到前面去了。
皇后答应的一瞬间,二叔用了擒拿手的劲力,捂住了世子的嘴,用铁臂压住不服气的少年,牢牢的摁在椅子里。
谁也没有想到,小红莺竟然如此大胆,敢在皇后面前哭闹,这一招剑走偏锋,也许会换来半生衣食无忧,却一定会换来半生痛苦。
皇后是金口玉言,话既然说出来了就已成定局,王妃除了藏起心底的戚哀,并没有其他选择。
一场祥和的宴席,现在人人都沉默,沐秋低着眉目,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
酒席闹成这样,再美味的酒也喝不下去了,皇后正要准备摆驾离府,小王妃不知何时悄悄接近,向皇后婷婷屈膝行礼,“皇后娘娘,小妃是道台府出身嫁入自在王府,小妃的长子今年二十岁,生的一表人才,无论是样貌、出身还是年纪,都能与夏家小姐匹配,小妃请求皇后娘娘给……”
“你是八抬大轿嫁入自在王府的,还是被收房走进自在王府的?”
皇后冷冷的看着小王妃,每一个字都如此羞辱和无情,“本宫听说自在王爷纳过一位小王妃,未婚先生子,不会刚巧就是你吧?”
此刻皇后不得不指一场世子和小丫鬟的婚事,还不知该怎么向万岁交代,正在火头上时,小王妃偏偏要撞上来,真是只顾爱子心切,却看不出火候,受了几句羞辱,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夏家千金是何等尊贵的出身和才情,皇家不仅仅只有自在世子一位世子,怎会匹配给一位庶出的郡王?”
皇后的目色里透出烈烈寒风,冰唇里流淌出犀利的凤怒,“你以为夏家小姐是任人挑选的女子,你如此不知深浅,是将本宫也看作不知深浅的人吗?”
这句问话问落了小王妃的额头冷汗,王妃匆匆挡在小王妃身前,满眼苦涩的望着皇后,“皇后娘娘,是小妃治府不严,一切怪罪都该由小妃承……”
“摆驾!回宫!”
这一家子究竟是些什么人,皇后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踏着凤凰怒火将要离去,打下最后一个命令,“风沐秋,跟本宫回皇城!”
突然听到这样一句话,沐秋愣愣的望着皇后远去的背影,云无心轻轻起身,放肆地牵起沐秋的手,“风沐秋,皇后的命令不能违背。”
“可是,我……”沐秋懵懵的摇摇头,已经忘了手儿还在云无心的掌心里,“哎呀,云无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冷的少年还没有回答,若郡主已经垂下珠泪,怜音惹人心疼,“秋姐姐,你要离开若儿吗?”
问过沐秋以后,若郡主忘记了所有羞涩,追到云无心眼前,“无心哥哥,皇后为什么要带秋姐姐回皇城,皇帝不生秋姐姐的气了吗?”
沐秋疑惑不解,若郡主珠泪盈盈,云无心无奈的苦笑,轻轻说出答案,“风沐秋,皇后曾经答应过你,清明时节进入皇家陵园,拜祭阿公和九公主。”
的确,这是皇后的亲口承诺,沐秋本以为今年的清明也只能隔空相拜,没想到真的可以再见阿公和小九姐。
这一瞬间,阿公的慈祥,小九姐的英姿,小九姐夫的憨厚,浮现在眼前,烙印在心尖。
沐秋紧紧攥着云无心的手,轻轻咬白了樱唇,忍也忍不住,不争气的眼泪滚落下来,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望着一双比星星还亮的眼睛。
“风沐秋,清明那一天,我陪着你。”
云无心疼爱的抹去沐秋的眼泪,轻轻哄着住在心尖的人,“我们带足了酒,灌醉阿公,灌醉小九。”
“云无心,你如果骗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再理你了。”
眼泪滑落在唇角,淡淡的甜味,深深的思念。
若郡主焦急的牵起沐秋的手,真怕只要放开手,就再也见不到沐秋,“秋姐姐,清明以后就会回来吗?”
“应该会的。”
相处了这么多天,刚刚搬入新家里,就要面对分开,沐秋心里也难舍难离,尽量绽放一朵安慰的笑容,“若儿妹妹,等我回来以后,你弹五弦琵琶,我吹笛子。”
其实回了皇城以后,究竟还会不会回来,沐秋也不知道。
现在只能在若郡主泪光闪闪的目送下,任由云无心牵着手,离开这座奢华的殿堂。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来不及和任何人告别,沐秋望向二叔,二叔轻轻点头,望向王妃,王妃柔柔一笑。
门前还有翠兰和小红杏儿,翠兰早已经泪眼朦胧了,委屈的抹着泪水,“秋姐姐,你快点回来呀,我还要和你学做菜呢。”
虽然小红杏儿红着眼眶,却要倔强的逗一句笑话,然而却是哽咽之音,“风沐秋,你走了正好,以后清静了。”
沐秋抽离了小手,抱一抱翠兰,在耳畔柔柔安慰,“我回来的时候会给你带都城的蜜饯果子。”
然后再抱一抱小红杏儿,留下离别前的斗嘴,“你别把我的厨房弄脏了,不许偷用我的菜刀。”
“我就用!”
小红杏儿扬起眼眸,滴下泪水。
通往皇城的路上尽是春景,皇后赏赐给沐秋一顶小轿子,就紧紧跟着皇后的凤辇。
沐秋偶尔会偷偷拨开轿帘,每次望向窗外,都能见到云无心相随左右,这么英俊的少年。
本以为跟着皇后行路会很舒坦,却没想到一切都是急匆匆的。
急匆匆的醒来,急匆匆的赶路,急匆匆的吃饭,急匆匆的落脚。
应该是十天的路程,这么急匆匆的追赶,硬生生的挤成了八天。
这件事沐秋偷偷问过云无心,“为什么这么急着赶路,难道皇城里出了什么大事吗?”
云无心的回答,真是让人出乎意料,“因为怕路上遇到劫匪,只有回到皇城才安全。”
“劫匪?”
沐秋疑惑的瞪大眼睛,“你乱讲的吧,哪有劫匪敢劫皇后呀?”
“劫匪也有许多种,有一种就是亡命之徒,这种人没有亲人,活一天算一天,只剩下一条命,天下有谁是这种人不敢劫的呢?”
云无心轻轻一笑,反问沐秋一个问题,“天下美景数不胜数,皇帝为什么不游历大好河山呢?”
对呀,整个天下都是皇帝的,可是皇帝几乎一生都留在皇城里,为什么不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呢?
“我跟你说一个真实的故事。”
云无心深深望着沐秋,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太宗皇帝有一年去寺庙烧香祈福,御林军大都督怕沿途遇到劫匪,要从死牢里调出穷凶极恶的囚犯,套上御林军的衣服在前面探路。”
竟然还有这种事,用死囚做御林先锋军,真是前所未闻。
可是,这个故事里面还有漏洞,沐秋疑惑的闪烁着眼睛,“那些囚犯不会逃跑吗?”
“不会,因为御林军大都督和每个囚犯都做好了交易。”
云无心的冰眸里划过凄然之色,轻轻讲清楚一切,“如果太宗皇帝安然无事返回皇城,免去囚犯的死罪,给每人立一个新户籍,再赏十亩田。”
“这算将功折罪吗?”沐秋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一声微微叹息,戚戚说出心底,“可是,犯下穷凶极恶的大罪,不但没有罪有应得,还得到十亩田,这到底该算什么呢?”
皇帝的安危大过一切罪责,沐秋的疑问不会有答案。
“太宗皇帝安然无恙地回到皇城,每个囚犯都有了新户籍,也都分到了十亩田,没有谁不会去认领这十亩田。”
云无心想了又想,本来不想说出真相,却抵不住沐秋疑惑的眼神,犹豫之后还是说出口了,“囚犯领田的时候……”
话说到一半,云无心用手掌比划了一个杀的手势,惊呆了沐秋的眼睛。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无罪是假的,新户籍是假的,十亩田是假的。
这些死囚犯套上御林军衣服的那一刻,已经注定是死人了。
许久以后,沐秋微微蹙着眉目,不知心头什么滋味,终究低下眉目。
“风沐秋,天下或许有童话,皇权之侧却一定没有。”
云无心悠悠望着天际浮云,徒留一声叹息,“古往今来富贵如云烟不尽,真正能落下云端全身而退的才有几人?”
这句话让沐秋思索了许久,也犹豫了许久,柔弱的姑娘轻轻抬起眼眸,望着清冷的少年郎,“云无心,我还有八年就能走出皇城了,如果你,如果你真的不想做文武俊侯了,我愿意和你踏遍红尘万里,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话说尽了,泪落下了,脸红透了。
有的女子宁可豁出一身剐,也要争一个诰命,沐秋却如此轻描淡写的不做侯爷夫人,只愿云无心平安快乐。
回到皇城以后,沐秋随着皇后到了昭阳正院。
春色正浓,百花飘香,星月悠悠,沐秋为皇后煮了淡淡的甜酒。
这种酒又甜又薄,不会醉人,也许是皇后心事重重,尽然饮了两盅就红了额头。
沐秋偷偷瞧见了,默默往酒壶里再兑了一些果汁。
皇后捧着酒盏,望着幽幽夜色,无奈的戚戚摇头,“风沐秋,做一个后宫之主,真的很难,很难,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