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里,药香袅袅。
沐秋就躺在太医院的储药库里,旁边紧紧守着悲伤的碧柔,还有紧皱眉头的秦太医。
随着意识渐渐清醒,沐秋愈发的酸软无力,也有说不出的窘迫。
虽说医者眼中没有男女之分,但秦太医总归是个翩翩少年郎,而沐秋却是及笄不久的女婵娟。
此刻,姑娘躺着,少年看着,这实在让人局促不安。
“秦太医大人……”
沐秋想强强起身行礼,却被秦太医和碧柔拦住。
“非常时期,无需礼数。”秦太医的笑容柔和,似乎看懂了沐秋的脸红,立即出语解释,“太医院里也有女医官,是女医为你涂抹的冻伤药。”
沐秋悄悄在被子里动一动脚趾,觉得又痒又麻,说不出的难受。
“秦太医大人,我以后还能走路吗?”
“当然,再慢慢休养几日,你会一切如常。”秦太医的回答,瞬间让沐秋和碧柔都安心。
随后,秦太医又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得不告诉沐秋真相,“不过……寒气入髓,很难驱逐干净,以后若再受冻,会极难调理。”
尽管这句话说的很隐晦,沐秋也瞬间懂了。
寒气既然入了髓,必定也伤及了五脏六腑,自己注定是个短命之人。
也许还能再活三年,五年,十年?
谁知道呢,唯有从命而已。
秦太医看望过了沐秋,说了一些叮嘱的言词,给了一些调理生息的办法,然后退出这间房,将安静还给了沐秋和碧柔。
碧柔将早已倒好的温水递到沐秋手上,看着起死回生的姐妹,未语先泪。
沐秋捧着水杯,低眉苦涩半分,随后打趣的一笑,“碧柔,你的眼睛丑死了。”
这些日子的眼泪已流的太多了,能在人世间再度重逢,应该破涕为笑才最应景。
碧柔接了沐秋的笑话,勉强的笑一笑,“你一躺十几天,我守了你十几天,睁眼就说人家丑,良心不会痛吗?”
“怎么,我居然睡了十几天?”沐秋有一些惊诧,随后感动的轻轻摇一摇碧柔的手,“辛苦碧柔姐姐了。”
“真无聊,都喊我姐姐了,还说假惺惺的话。”碧柔喂着沐秋喝水,眉宇间流露出一些后怕,微微感慨着,“如果没有秦郎中,恐怕我们姐妹就得黄泉作伴了。”
“我也很奇怪呢。”沐秋问出心底的疑惑,“我怎么会躺在这里,你怎么会陪着我?”
这的确应该奇怪,按惯例说,若有冤死的宫女,随便附上一纸唁文,从南小门抬出去就行了,怎么会留在太医院里得到救治?
而且,顾掌事和梨芳视碧柔为眼中盯和肉中刺,又怎会允许碧柔陪在沐秋身旁?
“因为秦郎中发脾气了。”碧柔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沐秋不知道的过往。
冽冽风雪下,沐秋晕死在回往甘露阁的路径上。
御膳房的人急忙将沐秋抬进一间房里,并呈报给了督事大人。
六阁掌事都到齐了,甘露阁的顾掌事认领了沐秋。
那时的沐秋,只有一丝游息尚存,在堪堪危命的边缘。
顾掌事想将事情压下来,并没有呈报太医院,想任由沐秋死去。
然而纸包不住火,消息却传回了甘露阁。
当碧柔听到噩耗的时候,消息已经传歪了模样,都说沐秋已死。
碧柔瞬间晕厥,随后醒过来,立即提了一把刀,要找梨芳和顾掌事拼命,却被师傅们抢去刀,生生拦住了。
有一个师傅偷偷去探望了沐秋,回来告诉碧柔,“沐秋还有一口气,没有死透,你要真想救活沐秋,赶紧去太医院求太医救命。”
碧柔跪求了师傅们,然后在所有师傅们的帮助下,逃出了御膳房,奔到了太医院。
太医院门前有御林侍卫看守,不会任由一个哭闹的小宫娥随意闯入。
情急之下,碧柔不得已跪下,不断的磕头,也撒了谎,“我是秦太医的同乡,求求大人通报一声,御膳房里要出人命了!”
看到碧柔哭得撕心裂肺,也听到要出人命这回事,而且点了秦太医的名字,御林卫也不敢怠慢了。
等了几口茶的时间,碧柔终于见到了秦太医匆匆而出,急忙跪爬过去,苦苦哀求着,“求求大人,救救沐秋吧,沐秋快要死了。”
“沐秋快要死了?”秦太医顿时脸色苍白,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有人快要死了,太医院怎么没收到呈报?”
秦太医狠狠跺着脚,立即跑向御膳房,碧柔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跟在后面。
到了御膳房门前,秦太医亮了官牒,问出了沐秋所在,急忙过去探望。
孤零零的房间里,躺着孤零零的沐秋,面庞已经青紫,冷得像一块冰。
芳华少女,竟然如此凄苦,谁见了会不心碎?
秦太医探过沐秋的鼻息和脉搏,立即打发围观的人去端来热水,同时写了一纸呈文,托人送到太医院。
在给沐秋搓手搓脚的时候,御膳房督事和顾掌事抢了进来。
顾掌事有些犹豫的试探秦太医,“救的活吗?”
秦太医转头怒目相对,责问御膳房督事,“有人将死,御膳房为什么不呈报?”
督事瞪一眼顾掌事,堪堪给了一句解释,“天气骤冷,小宫女受了风寒,原本以为喝几碗姜汤就能好,所以没敢劳碌太医院。”
“人都紫成茄子了,你管这叫风寒?”秦太医不敢相信的看着督事,怒气无处发泄,“出去!我要给病患疗伤!”
督事深深叹一口气,转身离开房间。
顾掌事慢慢凑过去,轻轻在秦太医耳边说着小话,“一个罪臣之女,不值得大人熬费心神……”
说话的时候,顾掌事悄悄将藏在袖子里的金条塞进秦太医手里,脸上隐晦的一笑。
秦太医撒了手,任由金条落在地上,目色里饱含冷冷怒气,“出去!”
顾掌事暗自叹息,捡起了金条,顿足离去。
太医院接到了秦太医的呈文,立即派了人下来查看。
沐秋的面色虽然渐渐由青紫转为苍白,却始终只有一丝游息而已。
会诊的太医验看以后,对秦太医微微叹息,“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看命数和造化了。”
秦太医深深锁着眉头,和会诊太医商量过,“如果运回太医院,蒸一些药雾拔走寒霜,或许有救。”
“也许吧。”会诊太医微微点头,又为难的反问秦太医,“可是……太医院从来没有留诊病患的先例,连娘娘和公主都不曾有过,更何况是一个小宫娥?”
秦太医默默无声,看一眼凄苦的沐秋,心里翻腾着苦涩。
会诊太医离去了,秦太医弄了满堂冒着蒸蒸热气的温水,希望能唤醒沐秋的一丝尚存。
在这期间,秦太医用官威压住顾掌事,调用了碧柔守在床榻前。
秦太医让碧柔时时搓热沐秋的脚心,自己则守在屋外徘徊。
到了夜半寂静时,碧柔突然冲出屋外,哭着求向秦太医,“沐秋的额头起霜了……”
秦太医冲进屋里,探向沐秋的额头,触到了比冰还冷的霜气。
“你不要怕,这是寒气外散,沐秋正在好转。”秦太医立即安慰了碧柔,随后切切叮嘱碧柔,“你继续搓热沐秋的脚心,不许任何人进这间房,如果有人硬闯,就提我的名字。”
见到秦太医转身欲要离去,碧柔惊恐的扯住秦太医的袖子,一双泪眼婆娑,“秦郎中,你要走吗?”
“我很快就回来!”秦太医目色坚定的向碧柔承诺,“你等着我!”
秦太医出了御膳房,直接奔回太医院。
在奔跑的路上,秦太医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拼尽全力,救下沐秋。
守在门外的几个瞬间,冷风吹醒了秦郎中学医的初心。
医者仁心,众生平等。
我不管沐秋是不是娘娘和公主,亦不在乎沐秋是不是罪臣之女。
这是一条来之不易的性命,既然决心投身医道,就该抛却一切荣华,只顾治病救人。
秦太医回了太医院,亲自动手腾挪了储药库的一个角落,为沐秋准备好了养伤之地。
然后,带着太医院的两个轧药小徒,携着一腔正气,回到了御膳房。
当顾掌事听说秦太医要连夜带走沐秋的时候,后脖梗子隐隐发凉,立即踩上鞋子跑过来拦阻。
虽然不敢和秦太医硬顶,却也能说着宫里的规矩,“宫里的太医都是问诊的,并没有收诊的,大人这样带走御膳房的人,恐怕不合规矩吧?”
秦太医盯着顾掌事的眼睛,阴冷的一笑,“我告诉你什么是规矩,此刻我如果带不走沐秋,下个月太医院临巡,你必染流疫!”
规矩有两种,一种是写在明面上的,一种是藏在心里的。
秦太医说的规矩,就是藏在心里的规矩,这是更可怕的规矩。
顾掌事瞬间脸色苍白,如果秦太医硬要整治谁,并没有反抗的余地。
只需要一纸医鉴,就能毁掉顾掌事在御膳房里苦心经营的数多年。
除了要带走沐秋,秦太医还冷冷问了顾掌事另一件事,“太医院的女医官人手不足,我要将碧柔也借走,顾掌事借不借?”
借不借?
这不是商量,而是威胁。
真是天道有轮回,总是威胁别人的顾掌事,此刻也尝到了无力反抗的滋味。
冷冷目色之下,顾掌事只能顺从的点点头。
然后,眼睁睁的看着碧柔守着沐秋离去,徒留一声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