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雷文

　昭熙月：

　　當我整理好情緒，回到現場，阿薩勒已經到達，此刻坐在其中一張桌子，和一位棕色短髮的二十歲男子說話。男子開口時，森白的牙齒在雙唇間若隱若現。

　　我盯著那男子，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那犬齒是不是太尖了點……？

　　我還在尋找令我感到怪異的點，他突然轉頭，這舉動使我的思緒短路，我移不開眼神，只能呆呆的回視他，他身旁的阿薩勒則露出好奇的表情。

　　男子的黑眸瞪視著我，先是瞇起眼打量，而後又睜開，那一瞬間，我好像看到他的眼珠擴大，直到整個眼睛變得全黑，然後再度恢復原狀。

　　我不確定那是否出自我的幻想，太快了，沒有給我足夠的時間反應。

　　他看著我，我看著他，無形的鎖鏈不只綑綁住我的身軀，也綁住我的腦子，眼見我將永遠無法脫身，凱琳的聲音一把將我拉回岸上：“嘿！在這裡！”。

　　我朝左前方望去，凱琳正坐在一張野餐桌前向我揮手，凱娜、傑瑞德還有剛才那名女孩都在旁邊，我快步走向他們。

　　“你跑哪去了？我們一轉頭就沒看到你。”凱琳在我坐到她對面時問道，她的餐盤裡只剩條黃黃的香蕉皮。

　　“處理情緒。”我說。

　　她挑眉，我把頭移向左後方，盡量避免和傑瑞德有視線接觸，免得同樣的噁心感再次爆發。

　　然後，我的眼神又在不知名的情況下，緩緩飄到那名棕髮男子身上，只是他已轉過頭，不再瞧我任何一眼。

　　“你在看什麼？”傑瑞德順著我的目光，希望找到那個令我注目的點。

　　“那是誰？”我朝男子的方向點點頭。

　　“誰？”他還在探頭探腦的。

　　“那邊那個男生啊，阿薩勒旁邊那個。”我有點懊惱了。

　　“喔。”他終於知道我在說誰了：“那是雷文，是副所長。”

　　“了解。”，我忍不住又問，因為他實在有點奇怪：“他是半神半人嗎？”。

　　“是啊。”傑瑞德回答的很理所當然。

　　“哪一個神？”。

　　“我不知道，他從來沒提過。”他聳肩。

　　“可是你們沒有同一位天神的小孩住在一起嗎？你們有宿舍嗎？”這次發問的是凱娜。

　　“我們有宿舍，但所長和副所長有自己的房間。”傑瑞德說。

　　“那他當副所長之前呢？”我又問，雖然差不多已經料到答案。

　　“呃，我不知道，我好像沒看到他在宿舍出沒，那妳呢，安琪菈？”他望向女孩。

　　“拜託，我是女生耶，沒事跑到男宿幹嘛！”名為安琪菈的碧眼少女皺眉，諷刺的意味明顯。

　　“喔，沒什麼，只是我以為妳是男的。”傑瑞德不甘示弱的頂回去。

　　安琪菈火了，伸手用力拔他的一大撮頭髮，而傑瑞德一邊尖叫一邊笑。這是當然的，他們是在對對方開玩笑，只是玩的方式怪了點，例如說……呃……拔頭髮？

　　“所以你到底去做了什麼？在你去處理情緒之前？”凱琳眨眨眼，顯然沒有打算放過我：“傑瑞德說他在中間的時間有看到你，還跟你一起走到這，但你又突然跑走，為什麼？你前後總共消失了兩次。”。

　　發出一陣長長的嘆息後，我說：“我去找阿薩勒。”。

　　“那個保護所管理員喔？”凱娜望向阿薩勒的方向：“你認識他？”。

　　“嗯，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了。”。

　　“你們關係好嗎？”凱琳這話聽起來怎麼有點像在試探？

　　“時好時壞吧。”，我不確定我和阿薩勒之間是什麼關係，朋友或敵人，我們都願意在對方需要時提供協助，但他是神族，我是妖族，該提防的時候，我們還是會戒備，“我們沒有太多相處的時間。”。

　　“什麼時候啊？”。

　　“蛤？”。

　　“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凱琳說的更清楚一點。

　　“讓我想想……二十六億年以前就見過了吧，一次的妖神談判會上瞄過幾眼……噢，那次談判的從頭到尾一整個不順遂……”我陷入沈思。

　　那次是妖與神的第一次談判，也是最後一次。

　　在我一億六千多歲的時候（相當於人類的八歲），赫爾列克對父親下了最後通牒，他命令妖族交出我和母親，想當然爾，昭準夜拒絕了，我不知道這要形容成自私或愛護家庭。

　　自私自利，因為他為了尊嚴和自己犯下的錯誤連累了整個族群。

　　愛護家庭，因為他為了我們可以犧牲一切，哪怕是全族數條命……

　　這些我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明白，如果我們只是普通的人類，他會是個好父親、好丈夫。

　　“我沒聽錯吧？妖？二十六億年前？”安琪菈停止了和傑瑞德的玩鬧，碧玉般的眼直勾勾望著我。

　　“嗯，那些可怕的時間我應該是不會搞錯的。”。

　　“不可能，那時候的地球是在太古宙， 人類並未出現，也從來沒有妖族的存在。”她一口咬定我在說謊，這還挺令人難過的……算了，反正我早料到這種事。

　　“人界歷史究竟為何，全在赫爾列克要妳知道什麼，而你們只會乖乖相信。”我點明事實。

　　“什麼？你們在說什麼？什麼是太古宙？可不可以講白話一點？”傑瑞德還沒反應過來。

　　“你到底是誰？”我看到安琪菈的嘴在顫抖，無視了傑瑞德的疑問。

　　值得慶幸的是，她終於問到關鍵問題了。

　　我是誰？為了何種目的？……

　　哦，我已經開始為這複雜的介紹擬定稿子了，他們不是神族，我得從頭講起。況且，誰知道赫爾列克隱瞞到了什麼程度？

　　“給我點時間，我得找個你們聽得懂的方式。”我回答。

　　“你是在開玩笑嗎？”安琪菈瞪著我，那眼裡的警惕和她爸杰瑟斯簡直一個樣——那是三千年前他最後看我的眼神。

　　“當然不是，跟你們解釋得花費我極大的精力，而你們也必需耗費力氣來聽懂和相信。好啦，再見。”我說完就離開了，沒打算理會傑瑞德在後面的叫喚。

　　我和杰瑟斯只見過兩次，兩次都在不怎麼愉快的場合……不！不是不怎麼愉快，是爛透了！

　　一次是和阿薩勒一樣，在談判上瞄過幾眼，不歡而散。

　　第二次是在三千年前，維雅的斷魂崖上，六位主神親自出馬殺我，而他當然也不例外。最後發生了什麼，自然不必我多說了。那是我對他的最後印象。

　　我們總共見過兩次，但一句話都沒對對方說，這似乎不怎麼奇怪，我們本來就和對方不熟，更何況還都是敵方的重要人物。

　　他是神族主神，我是妖族王子。

　　在兩次的重大事件中，我覺得他都是個標標準準的配角。從開始到最後，他都沒有說過任何一句話。

　　很奇怪吧，智慧之神不是應該在重要會議上展現他的“說話智慧”嗎？但他仍然只是當個沈默的“智慧結晶”。

　　三千年前，艾娜犧牲的那天，杰瑟斯望著我的眼裡充滿了戒備，不難想像那是過往他對待每個敵人的神情，但我似乎在他深邃的綠眸中，看到了一絲絲的憐憫……

　　我有時候很好奇，身為天神的他們，會不會因為自身的身份感到懊惱甚至是悲傷，還是至始至終都只有我們是最獨特的個體？

　　對我和奧麗克娜來說，身為神是很痛苦的一件事，事事身不由己，我們連愛的權利都沒有，只因我們是法則之神，從來就沒資格擁有那些。

　　想著想著，我的思緒又回到雷文身上。全黑的瞳孔、尖如利刃的犬齒，現在我十分確定那樣的特徵來自……血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