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月明星稀,林风飒飒,远山朦胧葱郁,脚下云海缥缈。一男一女立于山巅林间,月华笼罩,衣袂蹁跹。好一幅凭天立地,璧人成双,神仙眷侣,羡煞旁人的好景致。
只见那女子略作踟蹰,毅然开口:“江宗主,我想我们真的不合适。您这样豪情气概,可我……”
“别说了。”
颇有些婉转动听的娇俏声音被生生打断,夜色下长身玉立的男子辨不出神情如何,只是周身气场更显森寒。
“觉得不妥,你就走吧。”
那女子愣了一愣,咬牙说了句好,转身便要离开。婀娜窈窕的背影十分摇曳动人,但方才被拒绝的“江宗主”竟也不去送上一送。
待他回头将要离开,突然眼光一沉。下一瞬一道紫色电光倏然自指尖凌烈绽开,光芒映衬下半边脸庞更加冷峻讥诮,那电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进林间深处。千钧一发之际只闻玉器锵然作响,那紫色电流仔细看去竟是一条犀利长鞭,灵力充斥下光焰更盛,执鞭人一击不中愤然开口:“谁在那!”
玉箫在幽暗处斑驳着银光,须臾,从林间闪出一抹洁白的身影,风姿款款,仙气凌然。来人面带微笑,先颔首施了个礼,才带着三分歉意开口:“江宗主。”
“蓝曦臣?”
“正是。”
原来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云梦江氏和姑苏蓝氏的两位宗主:江晚吟、蓝曦臣。
“我当是谁,原来是许久未曾露面的蓝宗主,听闻观音庙一事后阁下便一直不太好,闭关了大半年才有消息,怎么一出门就冲着我江家的地方来了?”
纵然蓝曦臣再好脾气,听了这一席含锋带刺的话也不由心中苦笑。他这次出门原本是为一些宗族事务,并不十分紧要,也就并未带人。途经云雾镇,听闻此地有邪祟作乱,江家家主正带着门生除邪,再问得仔细一点便说不清楚。于是特地没有从主路前行,而是御剑挑着僻静的地方飞,没想到地方是足够僻静,僻静到不知哪家的闺秀在这里甩了三毒圣手江晚吟。他连忙回避免得徒增尴尬,没想到对方大概是被撞破糗事恼羞成怒,不管不顾的便嘲讽起人来了。
“江宗主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在下身负家中事务,途经此地,路过便走,宗主不必如此介怀。”
蓝曦臣的品貌出众早已家喻户晓,此时被如此刁难,非但不见怒色,反而依旧言笑晏晏,面色和煦,声音也十分深沉好听。江澄看在眼里,竟觉得有些刺眼。
他心里是积着火的,偏偏无论身份还是态度,都没道理跟面前这个人发作,手中紫电光焰更盛,却没了方才的凌厉。
江澄正想应付两句打发了人,却有门生一路高呼着宗主找过来。也合该他倒霉,腰间被紫电凌空一卷,下一秒就摔在了自家宗主面前,宗主大人沉着一张要滴出水的脸,十分没有好气的骂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又发生什么事了,说!”
那门生被这一个“说”字吓得浑身一个激灵,断不敢磨蹭,赶紧开口先捡紧要的说了。
原来前些天有人上报,说云梦江家辖地内有一个镇子有邪祟作乱,探查后发现是残怨煞所致,这残怨煞顾名思义,乃是那些含冤却又不是什么大冤屈的人死后,魂魄仍然可入轮回,但心中那缕怨念便残留人间,久而久之,积少成多,化作凶煞。只是一来这残怨煞狠辣之气不足,算不得什么特别凶险的邪祟,二来除非风水极差的地方,不然很难形成。所生影响也不过令人心神不定,阴阳失调,病一阵便罢了,所以并不是什么能成气候的凶神恶煞。但这次不知为何,所报灾情竟然有些严重,一连出了好几条人命,江澄便随便带了几个江家门生一起动身,只当一次麻烦些的夜猎。
只听那门生哆嗦着声音道:“宗主,那残怨煞,不止一个啊!”
江澄听完几乎气的发笑,挑着细眉讥诮着训道:“不止一个?那是几个?你们这些人,区区几个残怨煞都搞不定吗!”
那人估计也是吓得狠了,回起话来竟格外利索:“数不过来啊宗主!漫山遍野铺天盖地,怕是有成百上千个了!”
江澄听完这话也是一惊。残怨煞形成不易,偶有三五个已是少见,若真如这位门生所说成百上千,几乎是前所未有,这其中很难说没有什么蹊跷。
不过片刻,江澄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不论情况如何,总要看过再说,便侧身对尚未来得及离开的蓝曦臣道:“如蓝宗主所见,在下事务缠身,就不多留了,告辞。”
“等一下。”蓝曦臣喊住他。
“怎么?蓝宗主还有什么要紧事么?”江澄转过头,毫不掩饰神色中的不耐,要紧事三个字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来。
“除魔歼邪本乃我等分内之事,方才听闻贵宗弟子所述,此事很有几分不寻常。在下既然也在这里,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不知江宗主可否允在下一道,去探个究竟?”
其实蓝曦臣本想着这事听来凶险,料这位江宗主此行并未多带人手,自己不能坐视他们陷入险境,不过三毒圣手一贯傲慢,如果照实说了,恐怕那斩杀无数邪魔的紫电就要先招呼在自己身上了。
不出所料,江澄虽面色不愈,但好歹还是答应了下来。
云雾山并不很高,但景色极好,山腰处多好林,临近山顶却植株稀少,最多不过是些灌木丛了。
三人匆匆往山上走去,不多时便觉得阴风呼号,邪气冲撞。眼见三五个紫衣修士聚在一起,面向四周围成一圈,与四面八方涌来的残怨煞苦苦鏖战。那残怨煞堪堪是个人形,却十分瘦小,状似十几岁孩童干尸,通体漆黑,唯有一双眼睛闪着邪光,单一只看来甚至有几分可怜,但眼下这场面,说是“尸山尸海”都不为过了,实在让人头疼不已。那几位门生看起来苦战已久,招架的十分勉强,但依然出招坚定凌厉并未自乱阵脚。
江澄脸色稍霁,三毒应念而出,载着主人径直冲入战圈,落地刹那只见紫电光芒大涨,忽然炸成银白光辉,竟自一片漆黑夜幕中生生撕出一角如昼光明,长鞭挥舞如游龙,所至处便有残怨煞顷刻化作一缕青灰,江澄一手捻诀御剑一手执紫电长鞭,长身立于重重凶煞包围中,纵使那残怨煞如潮水一般绵绵不绝,竟不能撼动其光芒分毫。
蓝曦臣从赶过来后便御剑飞至半空观察情况,此时居高临下,看着那无边黑暗中炸出的凌厉光芒与置身其中的一抹紫色身影,竟有顷刻间的失神。
眼见凶煞无边无际,且不知死活的一直朝这边涌来,江澄以一人之躯力挽狂澜,但终究不是长久办法,蓝曦臣将裂冰递至唇边,一曲清冽和煦中暗带凌厉的退敌曲便缓缓奏出,音调绵长幽婉,响彻整个山巅,几个呼吸的功夫,那些残怨煞的攻击便迟缓了一些。
蓝曦臣低头,正撞见江澄抽出空来仰头看他,没什么表情,一双眼却十分清澈。
说不定他不愿说出口,却在心中跟我道谢。蓝曦臣突然很得趣的想。
幸好之前拖了许久,此时一夜将尽,不多时,天边便升起一丝鱼肚白,从山巅远望,地平线处渐渐泛起光芒,那些残怨煞瞬间便如潮水般退去,竟比来的时候还要快些。
“幸好这残怨煞见不得天光,不然一时着实没什么好办法。可他们如此大规模又毫无征兆的出现,实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蓝曦臣御剑落下,便朝江澄走去。终于喘匀了气的几个江家门生纷纷施礼问好,他也点头示意过,便想问江澄接下来的打算。
江澄原想着这里是江家辖地,不欲让蓝曦臣参与此事,但方才才被相助过,转脸便要人家走,实在不太合适。略一思索,先捡紧要的问道:“蓝宗主之前不是说有家中事务要处理,无故在此耽搁,不太好吧。”
蓝曦臣笑着回道:“的确是家中事务,却不是一定要我在场不可,算算日子忘机这次夜猎也该结束,我稍后修书一封将事情托给他也是一样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太好驳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来看,眼下形势着实有些棘手。报告中只说是残怨煞作祟,却没说有成百上千,单凭江家跟来的几个门生,很难解决,如今多了个蓝曦臣,事情就好办多了。
江澄心中有了计较,也不客气,便道:“那便有劳蓝宗主了。”
蓝曦臣摆摆手,依然是一派的春风拂面气定神闲,丝毫看不出方才刚经历过一场激战,只道:“不必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