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旅客朋友们,大家好!一路旅行辛苦了!列车伴随着欢歌笑语,我们的旅行已接近尾声,这趟列车由贵阳站开出,经过了29小时的旅行,就要到达终点站上海南站。旅客朋友,在您即要走下这趟列车与我们分别的时候,我代表列车全体工作人员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支持与协助。同时,也希望下次旅行再乘坐我们这趟列车,愿我们再相逢!”列车里响起乘务员甜美的声音播报,昏恹恹的人们从夜的静默中苏醒,在凌晨操着大江南北的方言,开始收拾行李准备下车。
我看着窗外,火车缓缓行驶,数十条轨道交错蔓延消失在平原的天际。凌晨四五点的上海,太阳已经如同火球徐徐升空,一缕缕金色的阳光透过上海一览无际的平原空间,形成丁达尔效应,让我明白我的旅程也将到达终点。
火车里的人们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艰难的拖着巨大行李箱,在车厢过道,车厢交接处拥挤。我只有一个背包,包里装了几件换洗衣物和证件就只有充电宝和几包香烟了。这次的远行并非出于赏心悦目的旅行目的,而是赴约,这次的赴约也并不允许让我拥有闲情雅致。
上海南站很大,又是个近乎圆形的巨大建筑,我向来方向感极差,昏昏噩噩的在站里跟着人群不知西东。手机在包里震动,我拿出手机一条消息映入眼帘:“小陈,我在东南出站口等你。”发来消息的是罗本。原准备自己去找罗本的,可罗本非说怕我人生地不熟来到大城市像只无头苍蝇四处碰壁,索性从浙江一路抵达上海来接我。看着温和的手机屏幕发出信息荧光,我是倍感的欣慰和满足感的。脑海里又想起曾经在31号咖啡厅里那个沧桑却又温文尔雅的落魄画家。
粗略一算,我和罗本已经有近两年没见,未曾见面的这两年,我和罗本的唯一交集就是在各自的朋友圈底下留言评论。知道了罗本转让了贵州雨停古镇里的31号咖啡厅,知道了罗本的父母终于原谅罗本,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也知道了罗本来到了浙江嘉善的西塘古镇开了一间客栈。现在罗本的日子过得不瘟不火却又倍感真实,在充满烟火气的大世界里不再是雨停古镇般如梦似幻。
“罗本大哥!”隔着人群,我看到出站口的垃圾桶旁站着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条件反射般脱口而出。男人闻声抬头看向我,随即咧嘴一笑,他把烟头按灭,扔进垃圾桶,向我走来。
“小陈?”罗本试探性的问道。
“唉,想不到啊,罗本大哥你就这样把我忘记了,我这么一个一米七的大傻个你都能认不出来!”我故意装作可怜反问。
“哈哈哈,你小子,除了身高还是这么矮,头发也变长了,以前的你胖的和奥尼尔一样,现在人瘦成这样,,我当然认不出来。”罗本边走边拍着我的肩膀,“不错不错,变的壮实了。”
我看向罗本,依旧是胡乱开叉的长发绑在脑后,棱角分明的脸庞,稀疏凌乱的青胡渣,这个男人还是一如曾经般散发着艺术里的淡淡忧伤气质。我从包里翻出烟来,依旧是贵州的黄果树。罗本接过烟来点燃,深吸一口,仿佛清代躺在床上的吸食鸦片的瘾君子。“啊,真不错啊,两年没有抽过正宗的黄果树了。连空气里都是回忆的味道。”罗本吐出烟圈,看着燃烧着的黄果树含情脉脉的说着,眼神像极了看着与他刚翻云覆雨缠绵悱恻的女人对视。
“走吧,去前面的椅子上坐坐,金山铁路要五点半才开始运营。”
“好。”我和罗本抽着烟,穿过进站出站的人群,坐到站外的椅子上。
“罗本大哥,现在还在画画吗?”
“偶尔画画,也卖不了钱,当做爱好罢了,画画赚不到钱。生活吧,还是得把柴米油盐酱醋茶放在首位呀。成年人的生活呢,一半是现实,一半是梦想。一半在崩溃堕落,爬向深渊,一半又在拼命自愈,向往阳光。”罗本抽着烟看着街头对面已经开始准备热火朝天工作的饭店宾馆。
“唉,果然网上说的挺对,我把理想卖了,换来了柴米油盐。”我故作伤春悲秋的说着。
“有时候办法呢,人啊,总得活着吧,就算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家人,如果不是因为有包烟,我连下雨都懒得打伞,如果不是因为家人,我连活着都觉得麻烦。”罗本把夹着烟的手指伸像路灯,路灯的光从指缝透过射入瞳孔。那一刹那的光芒中,我微微可惜:这双手原本是握着画笔,创造美好的。
“罗本大哥,你说为什么柴米油盐酱醋茶唯独是柴排在首位呀?”我确实是疑惑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民以食为天,柴米油盐姜醋茶中应当是米首位才对,为何却是柴排第一?
罗本显然也被这个问题难倒了,他没有言语,一口接一口的吸烟,烟缓缓升空与空气稀释,消散开来,然后他一字一句抑扬顿挫的说到:“宋人吴自牧的的《梦粱录·鲞铺》中说:“盖人家每日不可阙者,柴米油盐酱醋茶。”而柴米油盐酱醋茶,柴之所以排第一位是为了告诉我们美好的生活是需要有物质基础的。柴代表烟火气,试想一下,一个没有烟火气的家庭会是一个完整的家庭吗?一天天冰锅冷灶的,要么是单身狗,要么是孤寡老人,而这些都不属于完整家庭的范畴。有柴说明你有家,需要做饭。就跟现在的人不直接问你有没有房,而是问你有没有车位。只有有房的人人才会考虑车位,也只有有家需要做饭的人才需要柴。柴是一个家庭的物质基础的最低保证,有柴说明家里有基本的食物保障。米油盐维持基本生活,酱醋给生活以调剂,而茶这是开始享受生活,所以柴排第一,茶排最后。”
“罗本大哥,听你一席话简直是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啊。人间至味是清欢,最美不过烟火气!平淡却真切的生活里,藏着人间最美的希冀。就比如街巷市井的嘈杂喧闹,也比如楼下店铺的豆浆油条,又或者是城南城北熙熙攘攘的菜市场,一个接一个贯穿我们生活的场景重现在我们面前,这就是烟火的气息。”我侃侃而谈,满是得意。
“嗯嗯,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罗本大笑,把手中的烟头扔到地上,然后用脚尖狠狠蹂躏直到烟头熄灭,过滤嘴烂成棉絮模样。“走吧,金山铁路马上就要营业了,我们去买票。”
几十分钟的车程,由于在火车上舟车劳顿,我很快就靠在座椅上昏昏欲睡。后来罗本叫醒我,我麻木跟着罗本出了金山卫站,阳光照耀在这篇大地上,我沐浴其中如同重生。
跟着罗本出站来到附近的早餐店,两人对付着将就果腹。罗本去了附近的停车场,开出一辆破烂掉漆的大众。我站在路口,惊讶罗本才回浙江两年却已经买车,罗本摇下车窗对我喊到:“别看了,上车,二手的。”上了车,我才发现这辆车的确破烂的寒颤至极,内饰只能有简陋来形容,像极了一位得了皂癫疯的病人,罗本启动汽车,发动机轰鸣起来像一头得了肺病的老牛喘息。汽车像一片叶子,片刻进入车海,沿着新卫高速,亭枫高速向嘉善驶去。
到达嘉善后罗本一路回到西塘古镇——他的客栈。古趣盎然的街道、千古风流的木屋、质朴静谧的小镇,客栈院中绿树葱葱,潺潺河水从门前及院旁流过。“天空之城”,这是罗本客栈的名字。“叶薇还没有到,应该是下午才到,你先去客栈休息。”罗本说着便朝客栈里喊到:“沈研儿,安排出一个房间,给我小兄弟住!”“知道啦,早就安排好了!”客栈里传来甜美的女子回声,应声而来的是一名不落窠臼的清纯女孩,只见她凤眼含春,长眉入鬓,嘴角含着笑意,约莫着二十四五岁年纪,一袭白色的印花长裙。我感叹到:果然江南的女子都是小家碧玉,温柔可亲呀。
腼腆的打完招呼,跟着沈研儿就上了客栈二楼的房间,房间里干净整洁,被条整齐铺在床上,房间整体透露出古色古香的婉约氛围,墙壁上装裱着几幅画,是罗本的真迹,粗粗环视几眼,我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直到下午我才从疲惫中缓过来,窗外传来游客的欢心笑声,索性我也下了楼,沈研儿正在前台给几位旅客介绍客栈的房间。随后轻车熟路的给旅客登记办理入住。几位旅客满意的点头面露微笑走向二楼。
“姐姐,罗本大哥呢?他怎么不在?”
“你家罗本大哥啊,一天天就知道当个甩手掌柜。”沈研儿微笑着假装抱怨。眼里却没能藏住喜悦。我知道,眼前的这位沈研儿姐姐和罗本的关系绝对不一般。
“那是,我罗本大哥生性自由,研儿姐姐你得好好管住他哦。”我故意提高音量像一只小鸭子叫吼到。
“哈哈哈哈,你和罗本一个样子,没个正行,你罗本大哥去接叶薇了,可能要晚点回来,第一次来西塘吧,你可以去转转,等罗本叶薇回来我们再吃饭。”沈研儿笑起来,声音像风铃一般直沁人心。
傍晚的西塘是热闹的,现在的西塘古镇仍保存着很完整的明、清时期的古建筑,尤其是廊棚和长弄堪称“双绝”,在诸多江南水乡古镇中可谓难得一见,又同时饱含了水乡古镇独特的平民文化和建筑文化,因此西塘古镇被称作是“活着的千年古镇”。所以每天都有许多游客前来旅游,烟雨长廊上人山人海,每座桥上都有许多人在合影留念。漫步古街,穿梭于一间间各具特色的小店,在这儿,我遇见了一个商贾繁华、特色鲜明不同于原始雨停古镇的西塘。过了古街,便来到桥边码头,傍晚的余晖均匀地洒在水面上,古镇的忧伤啊,就像是那青黑色的砖石在行人的脚下传来穿越亿万年的呻吟,就像是郁郁葱葱的千年古树年轮里的历史,就像是江南水乡,江南小船那独有的,缓缓的韵味儿。浙江是没有山的,日落在杭州湾。温厚的余晖像是温柔的火光,风里传来风铃的欢笑和柳絮的自由混着古镇居民的吆喝,像极了一处宁静的桃花源。“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伤感意境油然而生,这让我明白,距离叶薇即将带来的东西越来越近了。此刻的我是迷茫的,因为我不知道最终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
我回到罗本的客栈已经是九点多钟,游客们还在沉醉于西塘美轮美奂的夜景,客栈此刻并不忙碌。罗本,沈研儿以及一位气质出尘的女子三人相对而坐。罗本神色黯然抽着烟,一言不发,沈研儿看向罗本眼里尽是怜惜,眸子里仿佛要滴出水来。
“叶薇姐姐,好久不见。”我走过去坐到叶薇的对面,叶薇缓缓抬头,眼圈泛红,显然是哭过的。我很难将她与两年前雨停古镇里豪放喝酒,豪迈走天下的那个女子重影。
“小陈?你变化挺大呀。”叶薇看着我,我总感觉她不再是那个我们调侃性感的女孩子而变成了一个都市知性女人。研儿走到后厨端出饭菜摆在桌子上,给每个人盛好饭,然后用温柔的声音说到:“好啦,好啦,大家先吃饭,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一席人都默契的不说话吃着饭,其实食不知味。
后来大家吃完这一顿略感压抑的饭,沈研儿又收拾着剩菜剩饭回到后厨洗碗。客栈已经满客,所以沈研儿就挂上停止营业的牌子,四个人坐在客栈里,气氛安静的可怕,唯一可以听见的是门外游客的嬉笑声和四人的呼吸声。不远处的文艺酒吧开始营业,眼前是灯光与音乐的世界、游人与乐队的海洋。安静听歌的人群、歌手抒情的演唱、浓浓忧郁的酒香,把半条街烘托得文艺非凡,罗本觉得这样的气氛也不是办法,开口说到:“我们去喝点酒吧!”
我们找了个傍水的一个四人桌坐下来,上了几壶小酒,一边吃一边欣赏台上歌手磁性嗓音。我和罗本叶薇喝了口嘉善当地有名的黄酒,不一会儿便觉脸一直红到耳根。沈研儿是个文静的女孩子,她不喝酒,就拖着下巴看向郁闷的罗本偶尔有转头台上唱歌的人。
中场的时候,歌手在台上问:“亲爱的观众朋友们,这夜色真美,感谢有你们的陪伴,现在我诚挚邀请在坐的朋友上台唱歌,请问有没有愿意用歌声表达情绪的朋友呢?”
突然,叶薇站起身来向台上走去,叶薇本就身材窈窕性感,脸庞俊俏可人,在刚才酒精的作用下,叶薇的脸庞越加粉红,娇艳欲滴。叶薇的出场惊艳了清吧里的客人们,一个个满怀期待的在卡座里洗耳恭听。叶薇走上舞台,坐在话筒前,灯光打在她的身旁,像极了尘俗里的一朵雪莲花。叶薇选了一首民谣,是房东的猫演唱的《我可以》,舒缓前奏响起,人群也安静下来,叶薇的声音很好听,对歌曲节奏把握到位,至于情感更是真实流露,歌声像涓涓细流般滋润在听客的耳蜗:
我可以陪你去看星星
不用再多说明
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我不想又再一次和你分离
我多么想每一次的美丽
是因为你
我可以陪你去看星星
不用再多说明
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我不想又再一次和你分离
…………
叶薇唱完歌曲,台上的观众还沉浸在她温柔的嗓音以及悲伤情绪中无法自拔,直到叶薇走下台,歌手上台调试话筒,观众才反应过来剧烈鼓掌。叶薇没有因为掌声而笑,反而是端起一杯又一杯酒一饮而尽,我和罗本没有劝她,便任由她发泄。后来夜深了,西塘古镇也陷入宁静,罗本背着醉酒昏睡的叶薇回到客栈房间便出来与我坐在客栈门前的台阶抽烟,沈研儿在房间里照顾叶薇,为她更衣盖被。沈研儿出了叶薇的客栈,整理了客栈的椅凳,打扫地面,核对账目后轻轻走到罗本身后说到:“你们俩快休息吧,明天的事儿…………”沈研儿没有说完,她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去描述明天即将发生的事。罗本抽完烟,习惯性的把烟头扔到脚下使劲蹂躏直到烟头破烂成棉絮状。我们起身回到客栈,关了灯,各自回到房间,等待明天的日出。
清晨的光从客栈的木窗射进来照在我的脸上,洗完漱下楼,叶薇和罗本已经等在客栈大厅里。叶薇的手里包裹着一件方形物体。心照不宣的只字不语,我,叶薇,罗本又上了罗本的二手大众。我坐在副驾驶,独留叶薇抱着物体在后排一言不发。我们要去海边,嘉善没有海,所以罗本一路高速往金山石化的海边。
近一个小时的路程,恍惚而至。早上的原因,海边的娱乐设施都还用大棚遮盖,没有游人,只有两位清洁工大爷一边说笑一边弯腰捡起垃圾。太阳把海平面变幻成金色,早潮还没开始,潮水温顺的抚摸礁石,像极了大海在沉睡,发出的微弱平缓呼吸。我们找了一个远离游乐场所的偏角一隅,海风吹拂我们三人,叶薇的长发在风中乱舞正如她小心翼翼捧着的物体上盖住的布。
“你们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没有那么心急着结婚,乔源是不是就不会死去,如果不是我,现在的他是不是依旧在那坐天空之城的地方教书?”叶薇嘴唇颤抖说着话,泪水从眼角流出,顺着脸颊低落在礁石上,渗透进入。
我和罗本没有说话,罗本从包里拿出烟来,迎着海风点燃。罗本抽一半,风抽一半,罗本是抑郁的,这海风啊或许也被气氛渲染成悲伤的模样。叶薇和乔源在一起我是知道的,离开雨停古镇的时候我们各自留下了微信。我微信朋友圈大多更新的是好无厘头的笑话。而叶薇和乔源也更新着从雨停出发的所见所闻,有他们遇到山体滑坡绕路前行,他们到达四川在成都游玩,到达318零公里标志两人的打卡,他们甚至在新都桥到巴塘的路段南下去了稻城去了亚丁又一路北上去了左贡沿着八宿路段西行至拉萨…………
在那漫长的5000公里的道路上,川藏线是最为精彩绝伦的一段,从盆地文化的天府之国成都到高原风情的西藏拉萨,沿途风景千变万化,缤彩纷呈,每年都有无数的人用不同的方式踏上川藏线,自驾、搭车、骑行、徒步。这条“中国人的景观大道”承载着无数人的宝贵回忆也见证了叶薇与乔源的爱情萌发。
那段时光叶薇与乔源互相搀扶,互相帮助,互相了解与欣赏,自然而然他们在一起了。我依稀记得那天,二人到达西藏,在神圣的布达拉宫前,夕阳照在二人的脸庞上,渡上一层温柔的气晕。乔源亲吻叶薇的脸颊,叶薇娇羞的眼里是喜悦,二人的照片定格在朋友圈里官宣,我和罗本都献上祝福,乔源和叶薇自然也是喜悦的同我们分享着爱情的甜蜜。后来他们花了不短的时间游玩西藏,大昭寺、八角街、哲蚌寺、色拉寺、仓姑寺、甲玛王宫、纳木措藏王墓、青朴修行地、敏珠林寺、碉楼遗址、结罗拉雪山…………照片里两人如胶似漆笑面嫣然。乔源如愿以偿留在西藏当起了老师,而叶薇也准备启程回到济南休整开启另一段走遍中国的旅程。分离的那天,二人一同发了个朋友圈:
各自坚守,
各自努力,
待到理想完成,
二人厮守一生
我关于未来所有的美好愿望,
都是想和你一起度过
朋友圈的配图是乔源与叶薇在高山上迎着夕阳,十指相扣的照片,照片上两人戴着藏银情侣戒指。罗本评论:结婚的时候我从浙江开车来接亲,千万别嫌弃我的烂车。叶薇回复:你就是开着共享单车来我们都把你当座上宾。我评论:我穷学生一枚,车费乔源帮我报销。乔源回复:小陈,你要来来回车票绝对报销。四人在朋友圈评论聊了很长一段,也开始期待下一次四人的相遇就是乔源和叶薇的美好婚礼。令我们没有想到的是,我们的再一次相见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叶薇拿下布,一个骨灰盒赫然出现,骨灰盒上是乔源的黑白照片。那个曾经在我们记忆里嘻嘻哈哈的乐观男子已经成为此刻的死者。我,罗本,叶薇和乔源的骨灰盒在海边相遇,不是婚礼而是葬礼和最后对乔源灵魂的告别。
“罗本,你说这一切是不是我的错,如果当初我倔强一点,如果我没有向家里妥协,非要再晚几年结婚,乔源会不会此刻还在学校的操场与藏族儿童们嬉戏打闹?都是我,都是我的任性,都是我的一意孤行,如果我多考虑乔源,如果我不哭闹,他也不会回来。”叶薇蹲在地上大声哭泣,身体颤抖。太阳跳出海平面阳光普照,撒在乔源的骨灰盒上,照在那张黑白遗照上,我仿佛看见了乔源,那个在31号咖啡厅的夜晚发光的乔源。
罗本没有说话,任由叶薇的哭泣,当初我以为罗本也在怪罪叶薇的任性,后来罗本对我说与其让我们去劝慰她,还不如让她一直哭泣,哭到泪水流干,哭到声音沙哑,至少哭泣会让她好受的多。乔源是可怜的,他是孤儿,相依为命的爷爷多年前也驾鹤西去,至于那群势利眼的亲戚,乔源也从未联系,所以他在这世间就是孤身一人,直到叶薇和我,罗本那几夜在31号咖啡厅融入他的生命阶段。乔源本就生性自由,是个理想主义者,所以在叶薇家庭的逼迫下准备放下理想回到都市结婚,在那之前,乔源说:结了婚,以后就得担当起责任,青春已经献给理想,那就把下半生交给生活与爱情。乔源准备回来与叶薇结婚,他给自己最后的一次疯狂就是同他的老朋友摩托车再一次从西藏回到上海,可是在这条5000多公里美景与危险伴生的路上,一场猝不及防的大雨夺走了他的生命,留下的是悬崖底支离破碎的摩托车残骸和乔源断成几截的尸体。所幸的是,乔源的手机卡里只有着叶薇的电话。看着地上已经逐渐哭声沙哑的叶薇,我无法想象她听到警察电话时候是如何的奔溃,又是如何跌跌撞撞领回乔源的骨灰与遗物,又是如何鼓起勇气拨通罗本电话告诉我们这个消息。
“叶薇姐姐,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乔源大哥在天堂看到你这么哭泣他也会难受的,就当是为了他,你也得好好活着,拿起勇气去面对新的生活!”我沙哑着对叶薇说着,我向来不喜哭泣,对于乔源的离开却是心痛至极,仔细想来,31号咖啡厅的那几夜倾心交谈,我,罗本。叶薇成为乔源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朋友,而后几人也总是联系分享生活与快乐,在这个隔着手机不联系就没有感情的时代,我们四人的感情因为联系而升华,不再是萍水相逢的点头问好,而是成了无话不说的莫逆之交。泪水出眼角渗出,也许是烟味熏的眼珠难受,又或许是海风吹来的细小沙粒迷了我的眼睛。
叶薇已经哭不出声来,依旧蹲在地上颤抖。罗本抽烟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把烟盒连同打火机扔进了海里。潮水又把烟盒冲回岸边。“叶薇,小陈,乔源是个偏爱自由与浪漫的人,或许这大海才是他最终的归宿,就让他的骨灰承载他的灵魂去到海里继续他的路程,或许是在这大洋的深处,或许是在大洋的彼岸,或许是在好望角,也或许是在马里亚纳海沟,让他乘着海水,环游他所热爱的世界。”罗本转身把叶薇扶起来,叶薇的脸上全是泪痕,这一场哭泣用完了叶薇的精力,虚弱的叶薇在海风中摇摇欲坠。随后抬起乔源的骨灰盒走向岸边,看着骨灰盒上英俊的乔源,叹了一口气,打开骨灰盒,乔源大大小小的骨头碎片和骨灰混杂在一起。我和叶薇走上前去,颤抖的从骨灰盒里拿出乔源的骨头扔进海里,三人没有言语,只是机械的扔着骨头。最后剩下骨灰,罗本讲骨灰盒一扬,最后的骨灰散入空中,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在那一刻我再一次看见了31号咖啡厅里,318青藏线上乐观勇猛的乔源。
罗本放下骨灰盒,我们看着乔源的骨头沉入大海,他的骨灰与海水融合,灵魂在这流动的天空升华。“小陈,身上还有没有磨砂烟?以前在31号咖啡厅的时候乔源很喜欢。”罗本问到。我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黄果树,蓦然想起了在31号咖啡厅记忆犹新的那晚:
大大咧咧翘着二郎腿的乔源从桌子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递给我。随即说到:“不得不说,你们贵州的这个黄果树真的抽起来不错,劲儿大,烟味足。”
“这烟叫在贵州叫磨砂,硬通货。”
………………
罗本打开烟盒,又问我要了打火机,随即点燃一支烟扔进海里,“乔源,你喜欢抽烟,今天我们陪你抽最后一支烟。”罗本拿出烟抽起来,而我点燃一支烟,烟的味道被海风吹淡,而被罗本扔进海里的那支烟也沉入水里。一支烟抽烟,罗本把烟盒里剩下的烟扔进海里大喊到:“乔源,这包烟就归你了,小陈好不容易从贵州带来的黄果树。”那盒烟在海里飘荡,顺着潮水向远处飘去。我,叶薇,罗本坐在礁石边上,叶薇还在哽咽哭泣,我和罗本心有灵犀的沉默不语陪着叶薇。
“罗本,生命向来脆弱,命运也时常让人捉摸不透,人生,说到最后,简单得只有生死两个字。但由于有了命运的浮沉,由于有了人世的冷暖,简单的过程才变得跌宕起伏,纷繁复杂。生命无法证明爱情,就像我们无法证明自己可以不再相信爱情,在这个匆匆忙忙马不停蹄赶路的时代里,诚如劳力士是物质的奢侈品,而爱情就是精神的奢侈品,可是生命脆弱无比,根本没法承受那么多的奢侈,就好像我和乔源可以不顾一切相爱,却无法注定相守。所以珍惜眼前人吧,乔源跟我说过你和蔓荆子的故事,但我觉得你该放下蔓荆子了,别辜负了客栈里的沈研儿”叶薇吹着风苦笑着自顾自说着。
“我知道,研儿是个好女孩,文静细心温柔善良勤快,不出意外,她会是我客栈的老板娘。”罗本看着远海微笑着。
“罗本大哥,你们怎么认识的呀?”我问到。
“从雨停回来后,我父母就给我张罗着相亲,刚好我父亲的老单位一个同事有个女儿,也就是沈研儿。父母嘛,一辈子都是在为孩子而奔波劳累,沈研儿父母退休后就张罗沈研儿的婚姻大事,又凭借我妈妈以及媒人的多次搭线,出于对父母的愧疚,我赴了沈研儿约会,一来二去的,顺理成章我和沈研儿在一起了。她很喜欢我的画,每一次看到我的画作都会爱不释手的观摩,也会有她自己独特的见解。后来我想来西塘发展,沈研儿毅然决然辞去了工作陪我来到西塘从零开始,她一个瘦弱的女孩子,挽起袖子就开始陪我在西塘装修客栈,制作广告,聘请工人,在她的陪伴与鼓励下我们走过了客栈的低潮期,现在客栈经营蒸蒸日上,等过几年我就和她结婚。”罗本轻描淡写的说着,其实这一路走来的其中心酸我和叶薇又如何不会明白呢。
“你们俩去走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陪陪乔源。”叶薇坐在礁石上说到。我和罗本没有动,依旧陪在她的身边。“你俩不会认为我会跳海吧,放心吧,我就是想一个人静一静,不会有事的,快走快走,对了,罗本,沈研儿的饭菜很好吃,今晚我还想吃!”叶薇故作轻松的说到,挤出勉强的笑容。
离开了礁石,我和罗本两手空空的走在笔直的大路上,这条路越走越宽,契合着头顶之上的蓝天白云,我停下了脚步,抬头眺望着远方的城市,突然觉得无数种情绪在世事烦扰中的碰撞,而我们只能用被囚困的目光去追逐有时真实,有时虚幻的命运。
傍晚的时候,我们驱车回到西塘古镇,回到“天空之城”的客栈。游客依旧络绎不绝,小孩儿你追我赶,情侣正在你侬我侬,商贩也开始大声吆喝,一群老人唱着夕阳红,小木船摆动涟漪,风里传来歌声。
“你们回来啦,快来吃饭,就等着你们呢!”沈研儿在客栈里摆放饭菜一边温柔喊着罗本,罗本会心一笑。蓦然间,我仿佛看到了罗本说的烟火气,原来,她来自罗本的客栈老板娘——沈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