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蜥（17）

白鹳们在紫嘴壳头顶绕了几圈，便扬起脖子往高空飞去。它们飞得凌乱而慌忙，头也不回，越飞越远，渐渐变成天空中的几粒小圆点，很快融入苍茫的暮色中。

绿顶点知道，头领紫嘴壳的惨死，在这些逃遁的白鹳心中留下了极其恐怖的记忆，今生今世，它们再也不会回到珍珠水塘这儿来了，再也不会回到这棵大榕树上来栖息了。

巨蜥宝宝面临的来自天空的巨大生存威胁总算消除了。

又过了几分钟，紫嘴壳终于停止了垂死挣扎，再也不会动弹了。不知什么原因，它的两只翅膀还张开着并耸立在背上，看上去就像一块墓碑。

红指甲仍紧紧咬住那只鹳脚不放。

绿顶点爬过去，用叉形舌头温柔地触摸红指甲的额头。

——醒醒吧，可恶的白鹳已逃走了，我们成功了！醒醒吧，我们的宝宝可以平安出世啦！

绿顶点的叉形舌头探测到红指甲身上还有余温，虽然很微弱。红指甲还活着，它仍然没有松开嘴，只是吃力地扭转脖颈，好像在瞭望某一个方向。它的两只眼窝都已变成血洞，什么也看不见了，可它却扭动脖子，做出张望的姿势。绿顶点顺着红指甲张望的方向看去，前方约两百米，是一片茂密的灌木丛，绿顶点认识那个地方，灌木丛深处，就是红指甲的产卵点，那里有一窝即将出壳的巨蜥宝宝。

突然，红指甲身体剧烈地颤抖了几下，凝然不动了。绿顶点的叉形舌头探测到，红指甲身上的热量正在慢慢消散。

红指甲流血过多，死神把它召唤去了。

红指甲至死也没松开咬住鹳脚的嘴。

绿顶点咬住红指甲的尾巴，使劲拖拽，将红指甲连同那只名叫紫嘴壳的白鹳，拖到离红指甲产卵点二三十米的草丛里。它知道，红指甲临死也念念不忘的是什么，红指甲生前最最希望看到的是什么。这个草丛，与红指甲的产卵点形成一条直线，中间没有任何障碍，躺在这里，一眼就能看到令雌巨蜥陶醉的巨蜥宝宝出壳的热闹景象。

绿顶点其实肚子已经很饿了，那只名叫紫嘴壳的白鹳刚好可以让它饱餐一顿。去年这个时候，紫嘴壳曾经带着一群白鹳将它一窝巨蜥宝宝当点心一样吞噬，能一口一口吃掉心中的仇敌，不仅能解决饥饿问题，还别有一番甜美的滋味在心头。但它没有去撕食紫嘴壳。紫嘴壳仍金鸡独立般插在红指甲嘴里，两只翅膀仍高高吊起耸立在空中，它觉得这两只迎风招展的鹳翅，就是红指甲的旗帜，胜利的辉煌的旗帜！

绿顶点做完这一切，便习惯性地前往自己的产卵点，察看宝贝卵的动静。土坑里散发着生命的气息，还不时能听到宝宝在蛋壳里蹭动的窸窸窣窣声。再有一天，宝宝们就会破壳而出。它又去到红指甲的产卵点，土坑里也散发着生命的气息，也不时能听到宝宝在蛋壳里蹭动的窸窸窣窣声。再有一天，红指甲的宝宝们也会破壳而出来到这个世界。

暮色沉沉，天还没有黑透，地平线尽头，仍有一抹紫红色的晚霞。

绿顶点凝望着天边的晚霞，端然不动，表面沉静得像块石头，内心却翻江倒海，掀起一阵阵巨澜。红指甲和它自己的两窝宝贝卵明天就要出壳，它必须做出一个重大决定。珍珠水塘空间狭小，资源有限，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时养活两窝巨蜥宝宝。对它来说，这是一个天大的难题。其实，这个问题随着红指甲的死亡已经自然而然解决了。现在，已没有任何障碍能阻止它去捣毁红指甲产下的这窝卵。人都是自私的，巨蜥也是自私的。它当然要首先确保自己的宝宝顺利出壳并平安长大，它一生的希望不就是成功孵化出一窝巨蜥宝宝吗？理想就要实现了，它有什么可犹豫的啊！

红指甲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巨蜥死也不能复生。它无论怎样处置红指甲这窝卵，红指甲也奈何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