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玖拾

“炎麟，下手啊！”

风声猎猎的旷野，尸横遍野，大雨滂沱，几位名动天下的年轻强者将他们视若幼弟万般疼爱的少年麟帝团团围住，雨水顺着发丝落下，模糊了他们的视野，瓢泼大雨混着地上的血水不断冲刷着他们脚下的土地。素霄抹了把脸，眼神锐利，他举着白缨长枪，枪头指着神色纠结的炎麟，第一次对他如此严厉：“趁着支援还没来，赶紧把我们都杀了。”

“我......”这位一向杀伐果决的少年麟帝露出了少有的犹豫，他握着血麟剑，左右踟蹰，“你们......”

“炎麟，为了我们一直坚持的信念，动手吧，”龙辰的嗓音依旧温和平淡，仿佛是在哄一个孩子吃下苦涩的药，“只有身为‘浩劫之星’的你把我们都杀死，我们才能永远活着。”

“炎麟，举起你的剑，”风华绝代的凤凰族大祭司扬起苍白的脸庞，自从生下了孩子，她的脸一直没有任何血色，“对着我们挥下，就像对敌人一样。”

“你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墨狂吐掉含在口中的鲜血，“在作为你朋友的最后一刻，我可不想看见你这么无能。”

“墨狂说得对，”云磊甩了甩手，铁爪上血水滴答，“炎麟，你忘了吗？你是一位一统天下的帝王，优柔寡断不是你该有的。”

“炎麟，”雷钺一向少言寡语，哪怕最后关头，他也没有多说什么，“为了天下的未来，动手吧。”

天际线有尘土飞扬，隐约可以看见各族描绘了图腾的旗帜，那是他们的各族的支援。素霄等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冲了上去，少年炎麟泪流满面，他含着哭腔，歇斯底里地大喊着，他对着曾经视如血亲的好友举起了兵器，耀眼白光从血麟剑中迸发，千军万马，天地万物，一切都被白光吞没。

“不要！”天羽下意识地喊出了声，她从梦中惊坐而起，背上冷汗涔涔，意识逐渐回笼，模糊的视线也渐渐清晰，这里不是梦中的古战场，这里是返回冥界的飞船，她在自己的房间。她抬手抹去额上冷汗，目光重新聚焦在了面前的日记上，日记的开头就是大段晦涩难懂的凤凰族文字，她在翻译时不小心睡着了，而梦中看到的正好是她刚翻译完的这段，梦里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而下，那个少年依旧看不清面容，连着那些名动天下的人也跟着模糊，唯有他们脚边的尸山血海清晰到刺眼。在这本日记里，天羽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凤洺等人并非被好友炎麟害死，而是他们为了心中的所谓信念，一心求死，向羽说他们死于好友野心，可是在这本日记里，她看到的事情又不一样。

天羽凝视泛黄的日记，手指无意识地叩击桌面：如今又是无数的谜团浮出水面，比如他们为什么要炎麟杀死自己，传闻中封印炎麟的那几位勇士是否就是他们？再比如，他们在隐瞒什么，日记里他们坚持的“信念”又是什么，使得他们不惜放弃一切代价？是天山十二族趋之若鹜的穷奇之心吗？还是别的什么......疑问一个又一个冒出，天羽却想不出答案。

“天羽，”火麟飞推门进入，“快到冥界了。”天羽合上日记，轻轻地点了点头。她抬起头看向火麟飞，注视他良久，火麟飞被她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有些不习惯，戏谑道：“怎么一直盯着我？难不成觉得我越看越帅？”

天羽的食指不住地摩挲着拇指，平静地说道：“火麟飞，我刚刚做了个梦。”

“梦？”火麟飞挑眉玩笑道，“难不成是关于我的？”

天羽摇摇头：“我梦见炎麟了。”火麟飞的眉头狠狠一跳，心跳不由加快，难不成封印失效了？心里虽然有些慌乱，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丝毫，反而继续以轻松的口吻问道：“你怎么会梦到他？”

天羽翻开日记，将自己翻译的那段给他看，她看着火麟飞，眼神却有些涣散：“大概是刚好翻译到这段吧，我梦见了很久以前的战场，还梦见了炎麟和他的朋友们，他们逼迫炎麟举起兵器展开对自己的杀戮，让他背上了弑友的罪名。”

天羽的语气很平淡，对火麟飞来说却不亚于劈在头上的万道雷霆，日记上两种不同的字迹像无数的刀剑将心上那个好不容易愈合的伤疤一遍又一遍割开，鲜血淋漓。当年那场屠杀，是他永生挥之不去的梦魇：穷奇势力越来越大，凤洺素霄等人也因为族中势力被穷奇渗透而举步维艰，他不得不大肆清洗那些暗地里拥簇穷奇的部族，一朝明君变昏君，而他是浩劫之星的事也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披露，他成为众矢之的，为了应对穷奇，他们做了最坏打算，首先凤洺素霄等人安排了一场假死，他当着援兵的面杀了他们，也杀了那些援兵，留下少数人死里逃生去告诉世界他的恶名，这一战后，他是浩劫之星，是麟族暴君；他的好友是反对势力的代表，是举世闻名的超级战士；再后来，就是全世界都陷入名为反抗暴君的战火。这是火麟飞有生以来做的最艰难的事情，凤洺、素霄、云磊、雷钺、墨狂、龙辰，谁都知道他们和炎麟的交情，就算他们公开宣称愿意大义灭亲，世界也不会相信他们，唯有他们不再是他们，后面的行动才能顺畅。

“亲手杀死朋友，该是何等痛苦。”火麟飞轻飘飘的感慨下是他极力压抑的痛苦。

“当初向羽说凤羽不是凤洺，但是我在传承之地遇到的战士凤羽就是凤洺，向羽的说法我本就半信半疑，现在看到了凤洺的日记，我大概可以确定，那些亲手封印炎麟的超级战士就是炎麟的朋友，”天羽眼神飘忽，似是陷入沉思，“只是开头就是如此震撼的一幕，后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反转的真相。”

“无论当年的真相如何，那都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那些人也早就成了史书上的寥寥几笔，”火麟飞合上日记，放回原位，“最重要的始终是当下。”

天羽点点头，“你说的对，但其实有一件事我也很在意，”说着她指着自己的眼睛道，“自从我在祭坛逃出生天后，我发现自己已经记不起炎麟的长相了，无论我如何绞尽脑汁，我都想不起一丁半点，而且在那之后，除了他和穷奇那场震惊寰宇的战斗，我再也没有听说他任何消息。”

“我找到你的时候那座山已经被炸得粉碎，大概是你被爆炸冲击，伤到了头吧，”听闻她还是记不起容貌，对于诓骗的话火麟飞信手拈来，脸不红心不跳，他宽慰天羽道，“记不住没关系，只要记得炎麟和穷奇一样，是我们的敌人就行。”

天羽低头垂目，她确实已经记不清炎麟的容貌，但雪夜里呼啸的寒风和皎洁的月光却深深烙印在了她的脑海里，就像那个教她抓住风的少年，冷若冰霜、貌似触手可及却捉摸不住，但他和那个雪夜早就一起被刻骨入髓。

“飞船一小时后进入第五平行宇宙，”广播里传来机械的预告声，“途中有些许颠簸，请各位回到自己的座位，系好安全带。”

“快到了。”火麟飞扭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浩瀚宇宙，天羽再次将目光转向了他，那个人的眉眼早已模糊，但是眼前这个人的灿烂笑容却分外清晰。

“是啊，”天羽注视火麟飞，口吻也格外轻柔，“快到家了。”

未知的密室一片昏暗，忽明忽暗的白炽灯在头顶滋滋作响，画着淡妆的书颖难得穿着正装，她缓步走进了密室，端坐在角落的青年被绷带裹得像个木乃伊，脚下不时有不知名的黑色小虫爬过他的脚背。铣烽悄无声息地从黑暗的角落现身，手上把玩着一柄锋利的匕首，他扫了一眼角落的青年，随即将玩味的目光转向书颖，揶揄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想不到你不仅来了，还穿得这么漂亮，这幅打扮倒是像极了你以前做公主时的样子。”

“面对那张脸，我还是想用以前的样子去迎接，”书颖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悲，“哪怕是别人顶着那张脸。”

铣烽摇着头，啧啧称奇：“都已经和别人厮混了，心里居然还装着那道无情的白月光吗？女人真是心口不一的生物。”

“他不是白月光，”书颖看了一眼铣烽，“他是我的刻骨铭心。”铣烽冷笑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这时室外传来一轻一重两道脚步声，铣烽和书颖纷纷敛眉肃目，站到了裹满绷带的青年身边，毕恭毕敬。带着面具的青年和一身红衣的少女并肩而行，几乎是同一时间走进了密室。

“主人。”书颖和铣烽几乎是异口同声。

“终于到了这一刻吗？”傲狠的语气充满期待，“我等这一瞬间等太久了。”

穷奇抬手示意铣烽拆线，铣烽领命，举起匕首，手起刀落，绷带一条条脱落，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剑眉星目，红发如火，赫然是火麟飞的模样！不仅是脸，甚至连身上的炎龙纹身都分毫不差，他与火麟飞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手艺不错。”穷奇打量了一番，赞叹道。

“烛蛟的技术确实不错，”傲狠也颇为认同，“可惜它太不识相，不然它就能亲眼看见自己杰作的诞生了。”

“信泽，”穷奇走到青年面前，“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信泽，你是炎麟的替身，是麟帝的影子，是人人唾弃的‘浩劫之星’的复制品，在未来的某一刻，我要你以他的身份消失。”

信泽顶着火麟飞的皮囊，虔诚地跪倒在穷奇脚下，面无表情地应道：“是，穷奇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