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方院落小小的,院中摆着一只极大的鱼缸,里头养着一些锦鲤,汪着几丛水草,其余并无什么多余的装饰。
房舍也极简单,是个三开间的房子,除了正厅与书房,便只有一间卧室。这里,倒是与凤九之前呆过的菡萏院极为相似。
凤九在卧室的床上趴着,帝君坐在床边低头为她处理伤口。这一幕,粗看着倒是十分温馨又和谐,可是走近了细看之下,又会觉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凤九贴身只着极薄的纱裙,这极薄的纱裙还被褪去了大半,几乎不能蔽体,她将脸埋在枕头里,面红耳赤,连手脚都不晓得该如何摆放。她觉得自己如同一尾被烤熟的虾子,浑身皮肤都在嗤嗤冒着热气,偏偏这个帝君仿若无视她的窘迫,替她抹药的姿态仍是那么不急不缓,那么淡定从容。这一场酷刑,已经持续了好一会儿,似乎仍见不着尽头。
方才帝君抱着她进了这个院子,又将她放在床上,她低头谢过帝君,就坐着等帝君退出房去。可是他却随手捞了一张凳子,在床边坐了,从袖中掏出一罐药泥。他的表情很淡定,好像凤九于他眼中不过是一盏屏风,一座陶俑,他无需避嫌,而她亦不用扭捏。
凤九轻咳了一声,问他:“帝君不出去吗?”
帝君抬眼望着她,还挑了挑眉,那表情似乎在奇怪凤九为何会有此一问。“本君为何要出去?”
凤九张口愣了一会儿:“凤九想要处理一下伤口,帝君若在这里,不太方便。”
帝君仍是一脸疑惑:“为何本君在这里会不方便?女君身上的伤口,若自行处理,怕才会,不方便吧。”
凤九身上的口子多为剑气所伤,都是些皮外伤,似乎那渺落并不想伤了她性命,可是这些伤大多在她肩背之处,手上腿上亦有一些,自己一人确实不太好处理。她愣愣地提醒帝君:“帝君,您一贯住在太晨宫中,可能不太知道这男女大防……”
帝君轻轻哦了一声,换上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女君是怕我会对你做些什么。可是眼下,女君浑身都受了伤,本君便是想做些什么,怕也下不去手。”
凤九觉得这话题转弯的方向有些不太对,她觉得这大概又是帝君发觉了欺负她的一种新乐趣,看她出丑,看她窘迫得说不出话来。当下一咬牙,便除去了自己的外衫。“那就劳烦帝君帮凤九处理这些伤口。”
帝君点了点头,对凤九如此乖觉很满意。
凤九自承了青丘女君之位后,便极少着红衣,而且她这几百年一直在外头历练,所带的衣衫皆是素白之色,除了她额间一朵凤尾花分外招眼,她一直是存了不引人注意的念头,也算为自己少惹一些麻烦。
帝君瞧着她身上的衣衫,倒似乎有些不满,嘀咕了一句:“本君觉得你还是穿红衣,要好看些。”凤九脱了外衫便收了手,问他:“什么?”帝君又朝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将中衣也脱了。
凤九觉得自己大可高呼一声色狼然后将帝君赶出房去,可是这帝君脸上的表情,倒是实实在在的光风霁月,不见丝毫俗尘之气。帝君这样的派头,倒让凤九暗自感到自己可能有些想得太多,大约他真的并未将她视为一个神女,或者说寻常神女仙娥在他眼中大约不过是一个物事,并不能简单看为一个异性。凤九想通了这一层,心里便多了些坦然,她缓缓抬手解开扣子,将自己的中衣也除了下来,身上所余,不过薄薄一件纱裙,肌肤若隐若现,实在是有些不太得体。
青丘女君强自端着气度和体面,华贵庄严地仅着内衣坐在床上,问帝君:“帝君可是要如何处理凤九的伤?”薄薄纱衣底下,肤白胜雪,吹弹可破,玲珑身段亦一览无余。
这厢凤九端着仅存的些许冷静问话,另一厢东华帝君心里,其实亦是轰然作响,他只得默默垂下眼帘,假意瞧着手中药泥,沉声吩咐女君:“你便在这床上趴着,本君替你上药。”
他方才确实是存了些戏弄的心思,想要逗一逗她,可眼下见到她含羞带怯楚楚可怜的模样,却觉得自己这数十万年的修为定力,委实不够了些。他有些控制不住的心猿意马,脑中竟飘出许多绮思,他的手还有些不可察觉的颤抖。他觉得这事有点难办,他恐怕得再加把劲,而不是这样慢慢等下去。虽然就在几日前,他才告诉过自己,不妨慢慢地等她想明白,他等了这几十万年,也不是等不起。
帝君垂下眼帘隐去了心中翻涌而过的思绪,再抬眼时,眼底已平静无波。女君在床上趴着,透过纱衣,清晰可见被剑意划破的肌肤,沁出丝丝血点,在雪白的肌肤上,煞是醒目。这些细小的伤痕,并不严重,抹了药泥之后自然很快便可痊愈,亦不会留下瘢痕,然而伤口颇多,处理起来却有些麻烦。这点麻烦,又带着恼人的甜意,如外头淡淡花香,沁人心脾,令人如痴如醉。
帝君的手指带些凉意,药泥亦带着些许花的清甜,他的指尖细细抹过那些划破的肌肤,再轻轻地揉着让伤口尽快消散。这本是很寻常的事,随便一个小仙娥便能做得极好,帝君却做得分外认真,当然也做得分外专注。他专注于手中的药泥,专注于寻找女君肌肤上的口子,轻轻地掀起她的纱裙,瞧着她近乎裸露的肌肤,他能感受她极力绷着的羞怯之意,他觉得自己该仁慈一些,快快做完手上这点事。对女君仁慈一些,免了她的羞赧,也对自己仁慈一些,免了自己的煎熬,可是他的动作仍旧很有法度,不急不缓,如这几十万年的一贯做派。
东华帝君,头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很了不起的神君,让他自己都分外惊讶,分外佩服。
她的肌肤十分细嫩,因为羞怯,如花般泛出了些微粉色。当他的手指触到她腰间的伤口,她突然瑟缩了一下,并抬起头愣愣地望着他,像是再也受不了这份撩拨。
“帝君……”她的声音有些哑,表情仍带着懵懂,还有些茫然和困惑。她的两颊羞得通红,额间的花简直娇艳得要破空而出。帝君望着她的脸,觉得心里有根弦嗡地一声,绷到极致,啪一声断了。她肯定不明白自己对他有着难以抗拒的诱惑,东华帝君握住药罐的手紧了紧,不知道自己接着做什么比较恰当。
他怕动作太快,吓到她,甚至会将她吓跑。见不着她的那份酸楚,他已经尝过一次,再不愿重试。
他知道她仍未对他忘情,可是她心里似乎仍有许多的不确定,他不愿意在她仍有不确定的时候,就将她据在怀里,他想要她快乐无忧地与他在一起,而不是瞻前顾后,疑虑重重。
他很想要知道,那些不确定里,她对他的喜欢,还有几分留存。
“再耐心些等一等,很快就好了,好了就不疼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好多年不曾说过话一般。他不知道这是在劝她,还是在劝自己。
凤九重新将脸埋回枕头,她不知道明明只是上个药,为何帝君可以做得如此撩拨,让她如此煎熬。他的手指其实并无半分逾矩,药泥抹在伤口上清凉又舒适,他轻轻地将药泥揉开,疼痛马上便被缓解。他做得很细心,掀开她纱裙的动作也很轻柔,抹完药泥还能体贴地将裙子盖回去——凤九觉得再不可能有人能做得比他更好。
帝君向来什么都好,可是他越好,凤九就越是觉得痛苦。
她觉得被帝君这样照顾实在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可这幸福却并不能属于她,大约是她此次完成任务的奖赏,就如偷来的东西,很快便要还回去。若她从未感受过帝君这份温柔,便也不用体会到失落。当初从凡间回到青丘,因乍然与凡间的帝君分离,她花了很多时日才让自己走出来。这一次这谷中的帝君,所作所为越来越暧昧,越来越亲密,或许于他而言毫无意义,于白凤九而言,却像是亲临一个极美的梦境,她明知迟早要醒,却仍不免让自己沉溺,越陷越深。她的一颗狐狸心砰砰跳得厉害,她觉得之前已被拔除的对帝君的思慕,正不知从何处现身,如春蚕吐丝,结出了个厚厚的茧子,将她缠绕包裹,严严实实。
她真的好喜欢这个帝君,他冷淡的样子,他温和的样子,他闲适的样子,他认真的样子,他拔剑护着她的样子,他凝目望着她的样子,他伸手揽住她的样子,他的每个样子,她都好喜欢。可是她心底明明白白地知道,她再喜欢,再用力,这世上偏有个人,是她死也得不到的。她心里燃着一团火,却必须要用一团冰将它细心地包裹着,藏在没有人能见着的地方。
她不想再让帝君困扰,也不愿自己再次陷入三百年前那般痛苦的境地。既然无法断舍离,凤九觉得,也许可以坦然地就这样继续默默喜欢帝君,只要不让任何人知晓,便好了。她又何苦自欺欺人,告诉自己对这个帝君已无爱意呢。喜欢而无望的那个人,让她温柔而落寞,这份感受,只能自己好好珍藏品味,却无法说给任何人听。
“好了。”帝君终于开口,抬手为她盖上云被,凤九绷得紧紧的身躯,终于缓缓放松下来。她长长吐出一口气,侧过脸望着帝君,想要道一声谢,嘴张了张,却一丝声音也发不出。她晓得是方才太紧张的缘故,只好闷在喉咙里咳了一声,见到帝君黑漆漆的眼底,闪过极轻的一丝笑意。
“此处只有一间卧房,本君要在这里,与你挤一挤。”帝君收了药罐,站起身脱下外袍,坐上了床沿。
凤九咳了一声:“凤九眼下涂了药,觉得伤口已经大好了,这便将床让给帝君。”说着拢着被子坐了起来。
“哦?那女君睡哪里?”帝君淡淡问了一声,倒像是承了凤九的好意。
凤九伸手往外头一指:“那边书房里,可以简单搭个床榻,凤九便去那边睡一睡。”
帝君又是淡淡哦了一声:“你倒似乎对此处很了解,那你可知这是哪里?”
凤九点点头,诚实作答:“凤九看着像是菡萏院。”
帝君也点点头,便在床的外侧坐了进来。“你既知晓这是菡萏院,便该记得,这床向来便可以睡两个人,女君为何不愿挤一挤?”
这番话虽有那么点道理,听着却委实有些不靠谱,凤九在脑子里理了理,诚实地告诉帝君:“虽然这床可以睡两个人,但是帝君现今与我一同睡在这里,却万万使不得。”
“为何当初可以,现在却不可以?”
这话问得实在很有些无赖,凤九啊了一声,望着帝君又啊了一声,明白过来,自己又被帝君给耍了。她每次明白过来自己被帝君耍了的时候,思路都要比平时更敏捷一些,脑子转的快,话出口也便快。当下就振振有词地反驳帝君:“帝君可还记得,当初你我在凡间,是拜过堂的夫妻,自然可以睡在一起。不过帝君贵人多忘事,记不得也很是应该。”
帝君的神色中有种怀念的味道,他望着凤九的眼神闪了闪:“本君自然记得,一分一秒都未曾忘记。”
凤九心口又突突跳了两下,她觉得自己这几日,对帝君的抵抗力已经降至极低的水准,她原本固若金汤的防线不知何时被击溃,唯留满地断壁残垣。帝君的随便一个表情,便能令她脸红心跳,这可怎生是好。
凤九吞了下口水,继续往下说:“眼下,你我二人,情势所逼才流落至此,再睡在一起却极为不妥。”
“本君觉得,女君向来不是那样扭扭捏捏的神仙,于气度上要豁达开朗得多。”
凤九听他此话,觉得甚为动听,点点头应到:“不错,本女君向来便很是大度宽容。”
帝君伸手便来拉她的被子,拉过一个被角盖在自己身上:“那便请女君容我挤一挤,两个人一起也好说说话。本君一个人,委实无聊了些。”
凤九听他说得如此诚恳坦然,觉得自己再提什么男女大防实在是有些自作多情,帝君原本便是断绝七情六欲的神仙,自己一再推拒,倒显得他对自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便也诚恳地点点头:“若帝君要凤九陪着说说话,那便在这里睡了也无妨。凤九觉得,有人陪着聊聊天也是很好的。”
帝君挥手熄了灯烛,房间里顿时暗下来,暗影中凤九见到帝君在她身边躺下,侧身撑着脑袋望着她。凤九也跟着侧身转过去,看着帝君,压低声音问他:“帝君,你想要聊些什么?”
压得低低的声音,因两个人离得极近,其实听起来十分撩人,凤九对此也有些察觉,慢慢往后挪了挪。可是还没有容她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帝君已经抬手将她捞到自己怀中,帝君的脸在她眼前放大,嘴里说的是:“离得近一些,说话方便。”凤九想说其实床只有这么大,即便她睡到墙边,也不至于听不清对方的话。她的嘴张了张,却没有机会将这句话说出口,因为帝君突然低头,将她所有的话都封在了嘴里。
她,青丘女君白凤九,好像被东华帝君给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