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十日后，终于雨收风住，虽无艳阳高照，然而碧空如洗，天朗气清，亦是一派宁静和煦的好天气。

凤九忍耐了这许多时日，一颗狐狸心早已雀跃不已，只想快快去外头蹦哒撒欢，是以一大早晨曦初露，她便醒了，翻来覆去等到卯时初刻，急忙忙起了床。她走得急，头发也没有好好梳理，推开门却见着外头廊间已经立了个人。

皓皓银发如青丘冻雪，巍巍仙姿似苍松挺拔，紫衣流光，仅是个背影就仙气飘飘，令人见之忘俗。

凤九心里突突直跳，前头的背影慢慢转了过来，挑眉看着她的头发。“这么急你要去哪里，连头发都忘了梳吗？”凤九觉得眼前的东华帝君和平日似乎有些不同，但到底是哪里不同，她亦分辨不太清楚。帝君凝视她的眼神很专注，像在赏一幅画，观一盘棋局，让她有种成为猎物的错觉。她不晓得是不是自己又在无意间得罪了帝君，而他今日要来找她的麻烦。

凤九抬手往下头指了指，期期艾艾地告诉帝君：“今日雨停了，厨房也没有东西了，凤九去找小燕，寻些可吃的。”帝君沉吟了一会儿，倒没有说不行，看着凤九的眼神似乎有点儿替她担心：“昨日燕池悟同本君说，他近日怕会有些忙，恐怕没有时间陪你出去玩。”

凤九很不认同帝君将她和小燕出去寻找食材这件事定义为玩，不免有点愤愤然：“帝君你上了年纪，自然于吃饭一事上随意一些，可是我还是一只幼狐，若不好好吃东西，却于身体无益。”再说了，小燕成日里无聊得要在那屋子里打洞。他哪里会有什么需要忙的事。“小燕他，有再要紧的事，必然也会帮我去寻些野兔野鸡回来。”想了想，又觉得这个帝君虽然不在长身体，却日日要来揩油蹭饭，却不能让他再如此游手好闲。“帝君你既然无事可做，便去钓些鱼上来，待我们回来了，凤九做红烧鱼给你吃。”凤九怕帝君不高兴，还笑着伸手在帝君手臂上拍了拍，以作安抚。待凤九发觉帝君明显愣了一愣，顿时涨红了脸，恨不能将自己的手剁下来炒一炒。她怎么又一时大意，没大没小不分尊卑地做了这么逾矩的事情呢。她匆匆向帝君行个礼，便扭头往楼下走。听到身后帝君不紧不慢的步伐，却是一步一步，随着她下了楼。

小燕如今住的这个大殿，凤九早已来过多次，熟门熟路，她在门外叫了两声，听到里头小燕仍带着睡意哼了哼，便要往里闯。

东华帝君仍跟在凤九身后，轻咳了一声提醒她：“魔君燕池悟似乎仍未起，女君难道便这样闯进去？”凤九闻言倒着实愣住了，回头望望帝君，觉得他看起来不像是在说笑，又一想帝君向来便爱一本正经地戏弄人，便也学帝君的样子严肃作答：“本女君眼下有要事找魔君燕池悟，倒也顾不上那些虚礼了。”说着，一脚踹开了大门，冲了进去。

小燕确实还在呼呼大睡，绿衣绿裤裹在大红色的被团中，十分之辣眼睛。凤九欲冲过去扯他的被子，却发现自己靠近不了小燕的床三步之内，凤九大惊：“小燕，你什么时候养成了睡觉给自己设结界的毛病？”身后的帝君突然极轻的咳了一声，凤九疑惑回头，见他正从容地理袖子。魔君燕池悟睁开眼，看了看凤九便又想睡过去，后头帝君又咳了一声，燕池悟一个激灵，瞬间坐得笔直。“白凤九，你怎么会在我这里？给老子送早膳来了？放在那边吧，老子还想再睡会儿。今天老子要吃梅子冻糕。”

凤九气得横眉竖目，又没法去扯他耳朵，只能沉着嗓子吼他：“小燕，厨房里空空的早已被你吃光啦，今日好不容易放晴了，你得陪我去寻些野味回来。”燕池悟呆了呆，凤九听到后头帝君又咳了一声，料想他是不是前次风寒落下了什么病根子，总是在那里咳，顿时觉得这两人一个都不省心。

燕池悟也向帝君看了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严肃地对凤九摇摇头：“老子突然想起最近有些要紧事要做，以后怕不能再陪着你一起去玩了。”凤九呆了呆，噗嗤一笑：“小燕你都这个时辰了还在蒙头大睡，说你有些什么要紧事要做，你以为我会相信吗？”小燕却犟着脖子不低头：“老子乃一介魔君，说了有要紧事自然有要紧事，难道你我生死之交，老子还会诓你不成？”说着从床上起来，走了两步砰一声撞上了结界，顿时飙出几颗眼泪：“他妈的又是哪个……”又倏地住了嘴，房间里一时很安静，小燕摸了摸被撞出个大包的脑袋，垮着脸：“是老子自己设的结界，睡了一觉忘记了。”

凤九心里窝着一团火，深恨小燕壮士罔顾他们的生死同盟居然找了借口做逃兵，说不得自己得独自去这怪异的林子里闯一闯。当下就对小燕放了狠话：“小燕你既然不肯陪我去打野味，以后再别想央我做梅子糕给你吃。”说罢气冲冲掉头就走，路过东华帝君身边的时候，见着他摆了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不免更生气，连带着怒火万丈瞪了他一眼。

到了门口，凤九纵身便欲腾云，手臂却被人拽住了。“你要去哪里？”凤九觉得帝君今日倒很有管闲事的兴致，若被司命见到了大约下巴都该掉了，可是她闷了这许多天，又饿了好几天，心情委实不好，不愿意做小伏低伺候帝君老人家，甩了甩手，语气也少了些该有的礼貌：“你放手，别拦着我！”

“他不陪你，你便这么不开心？”

凤九冷笑一声，觉得帝君这脑回路着实有些怪异，她当然恨小燕无缘无故扔下她睡大觉，可是根本原因在于，这好不容易能出去撒欢的天气，自己却极有可能还得在竹楼里拘着，缺吃少喝的，怎么能开心得起来。不过说到底，罪魁祸首还是眼前这个不准她一个人进林子的东华帝君。

凤九忍了忍，觉得这点火气实在憋不住，想到自己当初连西天的佛陀都曾当面骂过，虽然被爹爹吊起来打断好几根棍子，不也还好好活着吗？凤九既想通了这一层，觉得自己骂一骂这个神尊也不算什么大罪过，了不起再被他也打一顿罢了。“你试试被憋在那竹楼里十多天不能出去玩，你再试试连续好几天吃不上饭，老子等了这么多天，就盼着雨停了去外边好好玩一玩，因为你定的那破规矩，又不准我一个人进林子玩，老子告诉你，今天老子一定要出去玩！”说完凤九狠狠地盯着帝君，觉得接下去大概帝君要拿剑修理她了，她不知道自己的那柄**剑能在帝君手下过几招。

帝君望着她，脸上却没有表情，眼睛里倒带着点思索的意味。“你方才让我试试的那几件事，本君难道不也是同你一样试过了吗？”

凤九发了一通脾气，原本火气已经卸了大半，可是听到帝君这么不着调地曲解她的意思，眼看要熄灭的小火苗又蹭蹭地燃了起来。凤九携着气势逼上前两步，眼底冒火，料想自己这副模样怎么也能逼得帝君后退几步，压一压他的威风，脑子里还在飞快转着该如何拿出更多的气势来骂上一骂。那帝君却仍闲闲站着，凤九冲了两步眼看便要撞进他怀里，急急顿脚，脑袋已经磕到了他的下巴。凤九被撞了一下，顿时清醒许多，她想不明白今日帝君这些反应，抬起头的时候 望着帝君的表情便带了些疑惑和懵懂，她直直盯着帝君看了好一会儿，看到他眼底似乎隐隐有些什么情绪在涌动。就在她还在兀自努力思索的时候，帝君已经牵了她的手：“走，本君带你去玩。”

凤九愣愣地被他牵着走了很久才想着问他：“为什么？”

“本君早就说过，等雨停了，本君带你出去玩。自然是要说话算话。”凤九顺着他的话想一想，觉得倒也是很有道理。想到不用回竹楼，心情便有些雀跃：“我们先去找些吃的好不好？前些日子小燕说，帝君你能让林子里长出火腿和猪肘子来，是不是真的？”

“哦，燕池悟还这样说过？”

“你不晓得，整天吃山林里的野味其实久了也有些厌烦，待会儿帝君你顺带让林子里长一些羊腿出来吧，我有些想吃烤羊腿。”

“女君倒是可以教教我，这羊腿该长在树上比较好呢，还是长在泥地里比较好？”

凤九思索了半天，觉得这树上挂着一排羊腿的画面实在有些惊悚，忙改了主意：“林子里肯定可以寻到蜂窝吧，小燕他那个人，居然怕被蜜蜂蜇，死活不肯带我去找蜂蜜。帝君你，定然是不怕蜜蜂的吧？蜂蜜可以做很多道菜呢，你帮我掏了蜂蜜，回去我给你做好吃的菜呀。”顿了顿，觉得帝君和掏蜂蜜这件事实在是不搭，又闷了半晌，觉得这会不会是在做梦。

帝君一直抓着凤九的手，两个人腾云在空中慢慢飞，凤九不知道帝君要将自己带去哪里，却觉得不论如何，跟在他身边，总是很安全，很让她安心。她难免会觉得，其实小燕忙一点也挺好，毕竟像今天这样的帝君，太稀罕了，简直比做梦更不像真的。她抬眼望了望帝君，银发皑皑，俊美绝伦，眉目深邃，鼻梁高挺，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神仙都更漂亮。

“你在偷看本君。”凤九觉得自己大概是看得有些明目张胆，帝君瞟了她一眼，语气像平时那样带着点冷淡。凤九低了头，顺带将自己的手也抽了出来：“凤九不敢。”

帝君再看她一眼，慢慢按下云头，带着凤九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