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那些无迹可寻的时光（四）故人来

1941年12月7日星期天。日军飞机飞临珍珠港上空，投下了无数的炸弹，停泊在港湾的美军舰船被轰炸。

罗斯福在国会发表讲话：“今天上午，美国海军突然遭到了日本海军、空军精心策划的袭击。现在，我恳请国会批准，从即日起，美利坚合众国与日本国处于战争状态……”

至此，太平洋战争爆发！

重庆的街头，报童在叫卖：“号外！号外！日军袭击珍珠港！美国对日宣战！太平洋战争爆发！”

很多人在买报，其中有化名为何琳的陈琳，她买了一份报纸，赶回了接头地点，也就是交通茶馆的二楼窗口处，对“铁流”说：“你看看吧，山本五十六的杰作！”

“铁流”看了看报纸：看来，美国人没拿我们的情报当回事。”

“是呀，美国人不买我们的账，那就只好自讨苦吃吧。”

“不过我想，罗斯福未必不清楚日本人会偷袭珍珠港。撇开我们提供的情报不谈，他们在全球应该有很多情报渠道和间谍网，却毫无防范？不可思议。”

陈琳调侃地说：“也许这位轮椅上的巨人就是要自找苦吃吧，这样才好对日宣战，把躲在‘两洋壁垒’后面听爵士乐、跳踢踏舞的美国人推进战争。”

“铁流”听出了她话中的讥讽，说：“这大概也就是****所谓的‘以空间争取时间’吧——老蒋等待的不就是美国参战。——对了，有新的情况。今天一早，上海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强行开进了公共租界！

陈琳大惊：“什么？鬼子这么嚣张？”

“连日租界都进去了。”

“这么说，法租界也是朝不保夕了？”

“日本人暂时没动法租界，那是给维希政府一点面子，他们早迟会闯进去的。”

陈琳紧张的问：“有楚晚宁的消息吗？”

“川东对上海那边的情况知道的不多，没问到。”

陈琳一脸失望。

尽管上辈子受训的时候也执行过卧底任务，但是真正登上开往国统区的轿车开始执行任务时，楚晚宁还是会紧张，紧紧攥着一起的双手上，可以看得见发白的骨节。重庆，那是当今国民党政权的中心，也是他的目的地，他在那里还会遇到她吗？

楚晚宁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1941年1月6日，新四军在皖南泾县的茂林地区突然遭到顾祝同、上官云湘指挥的国民党十个师及两个炮兵旅的围剿。战斗至14日，新四军终因寡不敌众，除两千人突围外，大部分被俘或壮烈牺牲，叶挺军长被***无端扣押……这就是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

“皖南事变”标志着第二次国共合作的破裂，1月18日，***在重庆的《新华日报》上题词：“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1月28日，中共中央决定在江苏盐城重建新四军军部，任命陈毅为代军长，***为政治委员。

卫生部内，彼时还叫白有苏的楚晚宁结束了一天的辛苦工作，疲惫的倚在墙角。他闭上眼睛，想起在皖南的时候自己许多的好战友，都死了，就剩下他，心里非常难受。

新四军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这么日益壮大起来，老蒋自然会不安的。自从他们死后，他的心好像也缺少了一部分，突然变得嗜血狠辣，一直想用杀些国民党顽固分子发泄心中的痛苦。顾祝同、上官云湘和叶挺曾是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六期步兵科的同学，现在却成了战场上的对手，这不是同室操戈是什么？上官云湘这根老烟枪怎么不和日本人打？怎么不和汪伪的军队打？几千人啊，死在自己人的枪口下……而他现在所能做的事情，就是早一点把日寇赶出中国……

“小白，小白！”

白有苏正难过着，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叫自己，回头一看，正是敌工部的一名干事：“小白，吴主任(中共淮北区党委敌工部副部长吴宪)让你过去一趟。”

白有苏点点头，便跟着干部进了敌工部的办公室，几位首长都在，正围着一个躺在担架上的人指指点点。无巧不成书，白有苏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那个半死不活的家伙出奇的眼熟，而躺在担架上的那人也惊奇的瞪着他。

对视了半天，两人才反应过来：他们俩的相貌起码有九分以上相像，跟双胞胎似的，身高也差不多，更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只不过，白有苏明显瘦得多。

从几位首长的口中得知这人是上海红帮大佬、臭名昭著的军火贩子楚天雄的独孙楚晚宁，也是上海地下党“嘉木”，护送一批药物来到盐城新四军军部时被军统的人盯上，受了重伤，看这副病歪歪的样子，明显是活不了几天了。新四军条件艰苦，楚晚宁的病情恶化得很快，因为无法自理，他已经有两天没有水米不打牙了，似乎只能等死了。

白有苏出于人道主义，尽可能的帮助和照顾楚晚宁，楚晚宁的日子终于舒坦多了。

可能是躺得太久了，楚晚宁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福利。只有体力允许，他就和白有苏聊天。而白有苏也确实无聊烦闷得很，一想到自己军人出身本想报效祖国却被老蒋来了这一手，他早已是满腹怨气。

于是，一个是病入膏肓命不久已的病鬼，另一个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愤怒青年。不知不觉中，两人的隔阂消失了。最后，楚晚宁竟把白有苏当成了无所不谈的老友。

他用微弱的声音谈起了自己的家族，祖父父母叔伯兄弟，甚至自己的那个不知道流落到了哪里的未婚妻，那是他的初恋女友。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他就发狂的思念她。像是在憧憬，他两眼放光，碎碎的念叨着：“如果能活着回去，就算是走到天的尽头，我也一定要找到她……”他说着说着便没了气息。

再然后，为了保密，新四军军指放出了军医白有苏不幸病亡的假消息瞒天过海，而这时的白有苏便成了楚晚宁，接替“嘉木”的身份去了上海。

……

“少爷，您是不是有些紧张？没关系，我们马上就要到重庆了。”身旁，是上海红帮大佬楚天雄最信任的属下狄原，经他这么一说，楚晚宁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随即顺着他的话接了一句：“我从来没出过远门，有点害怕。”

楚天雄对楚晚宁很是疼爱，可以说百依百顺，但是走私生意却丝毫不让他插手，甚至不许手下向他透露这些。狄原曾经问过楚天雄，是不是怀疑楚晚宁不是自己的孙子，躲在暗处偷听的楚晚宁心中一惊，所谓老奸巨猾不过如此吧，但是楚天雄的回答却让他很意外：“我不是怀疑宁儿，而是不想让他像他的叔伯们，因为这个丢了性命。过两年宁儿再长大点，我想送他去美国读书，我陪着他一起去，这些年挣的钱够用了，我也要享受享受天伦之乐了，能陪孙子的时间不多了。”

从小没感受过家庭温暖的白有苏在那一瞬间有种想哭的感觉，眼前这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不是他要侦查的对象，而是自己的爷爷，他给了他最多的疼爱，他忽然不忍心这么对他。

楚晚宁迷茫了，和楚天雄一起生活的这大半年，他对他是宠爱有加，而且再没染指军火生意和残害同胞，是不是可以放过他，让他安度晚年？可是他的上级却严厉地指责了自己：

“‘嘉木’同志，我希望你能明白你的身份，不要迷失自己！你是一名共产党员，你有任务，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安全，你不能放纵自己的感情，不能因为感情而蒙蔽双眼！”

这是在半年来第一次有人叫自己的真实姓名。是的，我是“嘉木”，我是一名中国共产党员，现在我只是在执行任务！楚晚宁一遍遍地在心里重复着，让自己柔软的内心变得坚硬、冷漠。

历经近八天的长途奔波，几个人终于抵达了重庆。此时天刚刚亮，就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口，车旁站着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子，此人正是国民政府军统局副局长，人称“戴老板”的戴笠。

——老蒋封官塞钱的老套路奏效了，楚天雄毅然来到了重庆。

司机停下车，几人下车。

楚天雄被楚晚宁和狄原搀着：“戴先生？”

“正是，”戴笠笑了，“楚老。”

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美国参谋总部为了鼓舞士气，振奋国民精神，随即开始制定了一项轰炸日本本土的计划。这项秘密计划的具体执行者是陆军航空兵杜立德中校以及他率领的十六架B—25米切尔式远程轰炸机大队。他们将从距离东京1200公里的海域起飞，前去轰炸东京、横滨、名古屋、神户……

陈琳快步走进交通茶馆，上了二楼，坐在了“铁流”面前：“抓紧时间，我马上要去军官俱乐部，今晚七点准时。”

“铁流”：“是去参加戴笠主持的一个接风会吗？”

陈琳诧异，点头：“今晚会有一个大人物出现，戴笠要我接近他的一个直系晚辈，他想从中得到好处，很大的好处。”

“铁流”：“没错，接风会上会出现一个老人，他曾经是上海红帮有名的大佬级人物，也是个军火贩子，叫楚天雄，戴笠一直想要拉拢他。在他身边有个年轻人，是他的孙子，也是我们的同志，也会随同到场。这个同志很可靠，36年入党，也算是老牌的特务了。接风会后有个舞会，他就会过去邀请你跳舞，然后你们就开始来往，恋爱，结婚。”

陈琳：“结婚？真结婚，还是假结婚？”

“铁流”：“最好是真的，也是你的掩护。一会有辆车经过这里，你能看见那个男的长相，要记住，千万不能出差错。”

陈琳茫然：“那叶宇飞呢？你们找到他了吗？”

“铁流”：“没有，即使找到了，还能怎么样，你们不可能在一起了。”

陈琳激动，但却无话可说。

“铁流”：“还有，潘汉年同志证明，你确实递交过一份入党材料，介绍人是楚晚宁同志，经组织研究，正式接受你为中国共产党党员。”

陈琳苦苦一笑：“我会奋斗终生的。”

这时窗外经过一辆轿车，车停下来，下来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和一个中年人。

“铁流”对陈琳：“注意，后面的年轻男人。”

陈琳看着窗外。

车后座下来一个男人——正是成熟，庄重的楚晚宁，他正跟下车的老人与中年人说着什么。

陈琳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楚晚宁重新上车。

陈琳还在看，她站在窗前，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