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四）

马老三接过枪的手抖了一下，别说上手摸了，他前二十年见过的枪也没多少。虽然不知道金满贯为什么把枪给他，但他还是学着那些人的样子把枪别在了裤腰带上，又拢了拢身上的大衣。

　　日本人走了之后在场的人都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金满贯却毫不在意，端起酒杯朝着众人示意。

　　“今天是我金满贯大喜的日子，能来的诸位都是朋友，我必不能怠慢各位。我敬大家一杯。”说罢仰头饮尽，招呼了手下人好生招待着，就转头进了后院。

　　“老三，老爷叫你过去。”

　　马老三心中疑惑，怎的不是去见新娘子，反倒叫他跟过去。他抓紧吃了两口，急忙慌地跑过去。

　　“吃饱了吗？”

　　“回老爷，饱了。”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又在心里嘀咕。“自然是没饱的，才吃了几口。”

　　“交代你些事情。前几日我去宪兵队的事情，虽然也有不少人看到，但还是不要向外声张，往后你就不必再拉车接送太太们了，跟着我便是，月钱照样少不了你的。”

　　“是，老爷。”

　　“还有，那把枪你好生收着，总有用到的地方。一会儿去后厨让刘婶给你拿点管饱的吃食，今日就早些回去吧。”

　　“是，小的记下了，多谢老爷。”

　　马老三连声道谢，方才差一点以为这活儿要丢了。金满贯同从前相比仿佛哪里不一样了，往常可没有从后厨拿吃食这样的待遇，许是因为今天大喜吧。

　　马老三一边想着一边向后厨溜达过去，刘婶早就提着篮子站在门口了，同刘婶寒暄几句接过篮子便回了家。

　　虽说才入秋没多久，但天气也着实凉了些，街上的人比往常少了一半，冷冷清清的。马老三拉着车慢悠悠地在街上走，想着时间还早，趁着天没黑还能多跑两回。

　　菜市口的布告栏上又贴了新的通缉令，马老三休息的时候凑上去看了两眼，是个眉清目秀的后生，长得倒是跟金满贯有几分相似，无非又是**的奸细影响大东亚共荣的狗屁理由，赏银二十块大洋，倒是不少。

　　马老三在墙角又蹲了一个小时，见没什么人来就回了家。

　　往后的几天马老三便一直跟在金满贯身边。从前金满贯身前的是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后生，据说是金满贯嫌他不懂事，说话不中听，便打发了。马老三觉得自己笨嘴拙舌，还不如原先的人机灵，也不知道自家老爷是怎么想的。

　　倒是金满贯也不差他做别的营生，只是跑跑腿拉拉车，全都是些生意场上的事情，也不需要他说话，只肖站在一旁便可。

　　金满贯前些日子新进了一批货，原本是打算卖到东北那边去，姓刘的非要来掺和。

　　刘生是除了金满贯之外最大的生意人，跟金满贯既是合作关系，也是竞争对手。所有跟金满贯有生意往来的人中，马老三最瞧不上的就是刘生，脑满肠肥，看着油腻腻的，名字倒是起得文雅，可惜白瞎了。这人虽然有钱，但抠得很，跟他做过生意的总少不了要背后说他几句。

　　刘生咧着嘴伸出三根手指头在金满贯面前晃了晃。

　　“怎么样金老板，就这个数，不能再多了。你那一匹布就算卖到东北去也多挣不了多少，还费劳力，这个价钱卖给我您不吃亏。”

　　马老三站在金满贯身后看他咧着嘴笑，唾沫星子从两片肥大的唇间喷出来，着实令人作呕。这老头十有八九是有问题，金满贯明明进购的是药品，他来买什么布料。

　　“刘老板，不是我不肯卖给你，只是这批货先前就已经订出去了，做生意讲的就是声誉，我要是把它转给了您，我在那边的生意该怎么做啊。”

　　马老三实在是听不进去，索性低下头闭上了眼睛，不看他那副油腻样子。刘生倒也不是不识趣的人，见金满贯执意不肯卖也只能叹着气离开。马老三总算缓了一口气，刘生走后屋子里的空气都好闻了些。

　　“平日里站着别总是发呆，多学着些生意场的规矩，日后用得着。那些老狐狸满肚子坏水，像你这样的人最好骗。”

　　“你且说说，今日刘老板三千大洋买我的货我为何不卖？”

　　马老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这自己哪儿知道啊，您爱卖不卖。自己跟生意八竿子打不到一边儿去，哪懂这些东西。但既然老爷问了，硬着头皮也得答。

　　马老三犹豫了一下张了口，“因为……因为价钱不合适，那批货进的时候两千四百大洋，来来回回的人力投进去，卖三千着实亏了些。”

　　金满贯笑了一下点点头。

　　“有几分道理。可还能说出别的些什么来？”

　　别的？不就是个银钱的事儿吗？莫非是金满贯嫌弃那刘老板肥头大耳，看着着实倒胃口，不乐意卖？不过这些话马老三可不敢说，他捏着衣角干着急，张嘴也发不出个音来。

　　“别揉了，那块布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金满贯见他这个样子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前几日在茶楼当口看见他了吗？”

　　“看见了。”

　　“那你说说，他平日里除了做生意之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的那么晚自茶楼东边来，神色匆匆还一脸贼眉鼠眼的样子？”

　　马老三回想了一下当日的情景，金满贯拽着他的袖子躲在茶楼的窗户后头，身子紧紧贴着墙，些微探出头瞧着下面的动静，贼眉鼠眼用来形容他俩也一样合适。

　　“茶楼东边是宪兵队。”等等，宪兵队？“老爷您的意思是姓刘的跟日本人……”

　　“别老爷老爷的，我能比你大几岁？”

　　金满贯放下茶碗，不悦地皱了皱眉。马老三又一次僵在原地，这位祖宗怎么这么难伺候，金爷叫不得，老爷也叫不得，那要怎么称呼才好。

　　金满贯见他半天不说话，抬眼一看，就见他站在那儿一副窘迫的样子，又觉得好笑。

　　“要不你还是叫老板吧，听着也舒服些。”

　　“是，老板。”